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越国姝 作者:怀戚 文案 传闻越帝温文尔雅宠妻成瘾 卓尔:造谣,心狠手辣毒舌善变才是真相 传闻卓美人温婉贤淑情系越帝 苏让:造谣,自私善妒红杏出墙才是真相 众吃瓜群众:当真乃佳偶天成! 又名:孤家美人一言不合就是撩 温馨提示:这篇文基本是女主上位史,后期有反转 谢绝扒榜and考究党_(:з」∠)_ 错字会另外找时间修=w= 内容标签: 爱情战争 甜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卓尔 ┃ 配角:苏让,元汣,苏冲,苏重,林懿 ┃ 其它:he,1v1,一言不合就是撕 ================== ☆、第一章(内附新文公告)   烟雨如画浸润在江南小船,此刻入夜便是寻常最好时候。   沿着洛水河畔这处,除却河中央四艘垂挂着烟穗莲花灯饰的画舫,便数那紧靠着洛水拱桥的足足比寻常画舫还要高些的四角麟龙式样的画船还要招人眼馋,两岸灯火迷离,比以往还要来得热闹繁盛。   “爷!求……”一羸弱女子云鬓散乱,一身云裳被撕扯得七零八落,不少布料更是沾满了血渍,就着遍体鳞伤的模样被那四角麟龙画船内之人毫无怜惜之意地逐出了船门外。   灯花摇曳,烛芯扑闪,将熄未熄的,似画本折子戏里多少页红粉佳人半垂眸似的喘息,绝望又恸人。   船末梢处一着粗布麻裙女子听闻动静,盛满水的木盆撒了半盆,来不及掸去衣袂方才沾染的皂沫儿,忙跑到那口中仍旧吐着哀求声的女子身旁。   “巧儿……”那女子紧紧抱着浑身颤抖奄奄一息的李巧儿,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卓尔……我……怕是……”李巧儿妆容半褪,眼角含泪,唇欲张。   “滚远点儿!别扰了我家爷的兴!”那船内出来一小厮,眼也不眨直接上前朝着李巧儿掴了一掌,随即嫌恶别过头,掀了珠帘复又进门去。   李巧儿费劲攥紧了抱着自己的女子的手,眸间恸然,狠狠咬唇似要开口,却在下一刹猛地呕出一大口血。   “别怕,我们回去。”那女子眸子微张,强遏制心中的怒意和不甘,反手扶着李巧儿准备就近处上岸,不料李巧儿朝她摇了摇首,蓦然勾唇一笑,不知是否回光返照般来的气力挣脱了那女子的手,转身迅速踱入那三月里还带着阴寒的洛水河中。   我回不去了的,卓尔。没入水中,李巧儿解脱似的笑了。   来不及扬手扯住那翻飞被人无情撕毁得凌乱不堪的水色云袖,那女子怔怔立在原地,脑海里回荡着李巧儿临了同她说的,“好好活着。”   五邑巷坊来往人熙熙攘攘,或着华贵绸裳,或披狐袄狼氅,鲜少有贫家人能出入这一处江南繁华烟柳之地,醉梦富贵乡。   “啊,有人落水啦……”两岸路过有惊呼声,却无人纵身跃得似李巧儿那般从容淡定,那般决绝。   夜色入寐,灯花迷离,映着那光滑绣锦的画船,似有若无的叹息。   那粗布麻裙的女子浑身似被抽尽了气力,瘫坐在地。   “这世上,我们这等人,最为卑贱。攀上高枝儿,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往昔李巧儿的话在耳边嗡嗡作响,此时只觉眉穴隐隐作痛,女子默然上了岸,她怕水,更不愿若李巧儿那般干脆坚定,她怕死,从小就怕。   雨丝绵延而下,淅沥沥的,行人纷纷持伞或脚步匆忙避雨。那粗布麻裙的女子恍若未觉,依旧在青石板上失神地走着。   “哎哟!哪里来的丑八怪,真是触了霉头。”一个中年男子怒喝,怀中妖冶的女子见状,执着帕子掩鼻,劝道:“爷,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吧,别和这鄙贱之人一般见识。”   那女子闻言,眉目微动,垂首避开,一身水渍倚在雕花阁楼小门边,等那男女远去之后,蓦然抬首,一双眼睛端的是阴翳。   “卓尔,你在此做什么?还不赶紧进去把自己弄干净,待会儿被花姨见到少不了一顿好打。”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左肩披着一块白布,右手拎着一个木桶走出来,见那女子神情诡异,不由得皱眉催促道。   “好的,谢谢李大哥。”卓尔点头,慢慢把下巴埋在半挽着垂髻笼罩颈窝的阴影中,轻步从小门走进雕花阁楼内后院。   在后院井边盛了半盆水推开一扇简陋的小屋的门踱入,复又合上,解下绾发的细绳,一头青丝懒懒垂下,水漫过丝丝墨色,晕开漂亮的墨花,纤指捞了些许清水浅浅拭去脸上的泥垢汗渍雨水,闭眸间脑海再次映现李巧儿那瘦削凄清的身影。   半晌,卓尔抿唇,缓缓睁眼,对着那面陈旧反光的铜镜莞尔一笑,一双眼睛亮得仿佛那夜间魔魅,让人琢磨不透,又带着些许惑人。   次日清晨,卓尔放下半残缺的木梳,藏起铜镜,慢慢起身出门。   “卓尔,你晓得吗?李大哥昨夜疯了。”   卓尔平静地喝着小半碗稀粥,一个眼神也没多给石桌对面的初檀,哪怕那人表情再丰富,语气再生动。   “唉,卓尔,你每日只食这么点儿,一整日下来还要干诸多繁重的活儿。”初檀蹙眉,语气心疼地注视着卓尔的脸,见她没有任何动容,索性拉了她的手道:“不然我去和花姨求求,让你同我一起服侍惊画姑娘。”   将碗搁在石桌上,卓尔起身离开渐渐走远,仅留了一句“不必”。   初檀盯着那扇被打开的门,撇了撇嘴,脸色变了变,“哼,要不是我那夜不小心见到你洗净后的那副真容,还真不愿意多瞧你一眼。”   在心里骂骂咧咧地走到前阁,继而提起青色裙摆一阶阶上楼,初檀走到第九间,左右回顾罢,才放心推开门走了进去。   “如何?那个小贱人可答应了?”正对着铜镜贴额花的女子一身幽蓝色长裙曳地,头也不回道。   “姑娘,这卓尔当着难说服得紧。”初檀语气带着怨恨,心下亦寻思着如何撺掇。   “岂有此理,她平日也没少帮李巧儿出主意让那李巧儿得了多少好处,如今让她来我这儿她倒是不愿意。”惊画闻言,一不留意贴歪了额花,怒极道。   初檀思索一番,“姑娘,你道卓尔那儿是不是早看出来了是我们从中作的梗?毕竟黄大爷原先点的人是你啊!”   “住口,这件事不是只有我们和花姨知晓么?”惊画拖曳着那身华贵的幽蓝色长裙,快步走到初檀面前,压低了声音斥道。   门外,依旧一身粗布麻裙的卓尔眸色毫无波动,转身下楼。   洛水河上忙碌着清洗整理画舫楼船的人不少,“卓尔,过来帮忙。”有人唤道。   卓尔闻声,忍住不去回想昨夜的事,上了那艘最高的四角麟龙船,有条不紊着手拆卸半卷珠帘,系上新的帷幕绸帘。   “都给我听好了,这些画船今早都得给我打点得像模像样,今个儿可是要送姑娘到宫中去的,马虎不得!”岸上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扇着绣有牡丹花团扇,一边叉腰尖声叮嘱道。   “巧儿……巧……”卓尔见那疯癫了的李大哥一边唤着李巧儿的名字一边满岸地四处跑着,一不留神便撞上了花姨富态的身子,惊得花姨脸色一变,拿着团扇便要叫人,“来人呐,看好了他!别让他来坏事!”   送到宫里?   原来,此洛水河隔岸五百里穿过数百千户人家外便是金陵宫城,气势恢宏肃穆,铜雀霓煌,宫钟鸣响,无不彰显着王家荣耀。   卓尔端着浸满翠色珠帘的木盆,蹲在船板上,盯着荡涤布料的水面逐渐恢复平稳慢慢开始映现着自己的脸,心下顿时有了计较。   船与船来往人缓缓,忙碌不歇。   鬓发垂下几缕,卓尔敛眉,转身回了船舫。   临近午时,陆续有雕花阁数位的年轻貌美出众的女子登船。   花姨在岸边摇着团扇涎着笑脸恭贺道:“惊画姑娘好福气。”   “还要多谢花姨栽培才是。”惊画由着初檀搀扶步入船舫中,眉目皆是得意之色。   刚进画舫没多久,惊画便觉得后边一股凉风,脊梁处瑟瑟沁然。   “你,你怎地在此?”惊画蓦地回首,见卓尔坐于角落,神情闲适,不由得抬指尖声大呼。   “人生何处不相逢?”卓尔只是笑得极为自然,脱口而出的话让惊画不由得冷汗直冒。   这句话,她记得可紧,正是昨夜死在这船上的李巧儿初见面时同自己说过的。惊画越想越不对劲,忙转身欲呼初檀,谁知竟被突然站起身的卓尔捂住了口鼻,竟挣扎不得。   “你敢多呼救一字,我便在姑娘你这花容月貌的脸上多划一道。”卓尔凑近那满面惊惶之人的耳畔,抽下她云鬓间斜簪的一支雨山蝴蝶钗,“姑娘放心,我这双手好歹托您的福做了数月的杂工,绝不会半道上手软。”卓尔弯唇,笑得阴瑟瑟的。   “你,你究竟要做什么?”惊画只觉得刚化好的妆容要被冷汗浸湿,却也顾不得如此,梗着脖子问道。   “姑娘别着急,这日子,可还长着呢。”把玩着那只蝴蝶钗,卓尔慢悠悠开口。   “你!”惊画转身欲跑出门去,却被卓尔一把拦下,只见那惊画手足无措之下误踩了那拖曳在地的幽蓝色裙摆,猝不及防跌坐在地。   “姑娘这般不听劝,我只好……帮姑娘一把了。”卓尔摇了摇首,叹息道。   听到动静的初檀推门而进,恰好被守在门口的卓尔顺势绊倒,可怜主仆两人皆被捆于这繁华绣着暗花的软垫雕花窗旁,欲言却挣扎不得。   打开柜门,卓尔寻了件像样的浅蓝色的翠烟衫又搭了件散花水雾草绿百褶裙换上,坐在镜妆台开始慢条斯理描摹装点一番。   船仅行了半日,便到了王城后宫护城河靠岸处。 作者有话要说:  =w= 接档新文轻松向古穿《抢个红包去宫斗》连载中~ 轻松向现言《男神每天都在窥屏》正在隔壁欢快连载中。 感兴趣的宝贝萌可以戳专栏看看哟~ ☆、第二章   夜色入幕,星辰半阑珊,几艘船舫陆续有佳人下船上岸。   四角麟龙画舫里,惊画咬唇瞪着卓尔,谁料到那人仅冷冷扫了眼,接了那目光中的狠厉之色,惊画忙识相地垂了首同初檀两人互相搀扶着上了岸。   “这位姑娘,怎的无服侍丫鬟?”岸边负责接待众佳人为首的太监细眼眯了眯,涎着笑走到卓尔身旁,关切问道。   另一边的惊画恨得牙痒痒,手下力道加了些,攥得初檀眼角疼出泪花。   卓尔抿唇合袖,却不答言。   那太监也不恼,只别了头召过来几个小太监,吩咐道:“尔等好生招待诸位佳人。”   “诺。”那几个小太监闻言,忙引着那几个貌美女子进了后宫城门。   卓尔拢了拢袖子,欲跟着她们一同进去,却被为首的太监一手拦下。   “姑娘这边请。”   对上太监含笑的细眼,卓尔默然应下,随着那太监入了宫门到了一处桃花开得甚好之地。   “此处名曰‘槲仙居’,姑娘只管在此歇下,明日一早自有宫女来请。”   “有劳公公了。”卓尔抬首,被宫墙上隐约露出几支桃花斜风落瓣之景吸引,微微一笑启唇道。   那太监见此情状,心下暗喜,忙接话道:“姑娘放心,以尔之容姿,不愁日后无路入得那锦云阁内。”   卓尔观察了那太监神色,平实稳重,倒不像奸逆滑头之辈,暗自忖度一番,便将那袖中雨山蝴蝶钗付与其掌间,“多谢公公提点。”   入了槲仙居歇下已是深夜,卓尔侧身,就着月光望着方才那公公给自己安排的这名唤“常素”的小丫头,半晌,倦意涌现,便揣着将信将疑之心入了寐。   自幼被卖入那青楼酒馆之地,她便明白这世上除了自己,无人可信。   ——哪怕是她最好的姐妹,不也因着轻信他人之言罔顾自己劝诫失了性命。   “姑娘,用了早膳我们便可去锦云阁了。”常素灵巧的声音在外头传来。   原本倚在长椅上思索的卓尔回过神来,忙合袖起身踱步而出。   常素垂首摆袖,“姑娘这边请。”   卓尔望着那没有尽头的宫径,眸中毫无波澜,只是随着常素到了一处门窗檐角雕镂甚为精致的三层小阁楼。   缓步进楼,其内更是别有洞天,周旁垂挂着大大小钟鼓盘罄,大厅器旁更添置了诸多竹箫琴瑟,肃穆又不失庄重,卓尔脚步停滞在大厅中央那一巨大圆形绘着昙花模样的供人习舞的轮台阶前,呼吸蓦地一紧。她自幼并未受过任何舞技指导,想如今入了这地,怕是有些难过关了。   原来,这锦云阁,是当今君上命人建造,又请了那名扬三国的舞姬裘泠容任为专门司人掌管此阁,平日便供以宫廷训练舞姬编排礼乐。   然而,此阁优越之处并不在此,乃是每三月的考核之日,裘泠容会精选几名表现卓绝的女子分别派往各大王公贵族府上传导训练舞伎歌姬,此乃使这群原本平庸下等女子得着一个上位大好良机。   三月后。   “啪!”一阵鞭子落地的声音。   “哎哟——”几个与卓尔一同入宫,论及三月前还是雕花阁里容姿出色的女子或吃疼抱臂或蹙眉痛呼,纷纷跌坐在地。   卓尔循声望去。   “裘司人可是说了,好歹编排了三月之久,今日若再无入得了她眼的舞者,今夜诸位姑娘们好自为之。要知晓就这般被逐出宫门的下场唯有一死,若还欲回到你们之前呆着的雕花阁,怕是痴人说梦!”一个扎着顶高垂发髻的紫衣女子自内室步出,拂了拂袖摆绣着的银色丝花,眉目倨傲,挥了挥鞭子,面上微含了些怒气。   “啊,眉姐姐,裘司人这般严苛,我们如何受得住?”一执着粉扇的女子瘫坐在地,皱眉争辩道。   下一刻便是一干脆的鞭声落地。   “眉姐姐……”粉扇落地,女子疼得匍匐着身子,翻身来不及求饶道歉便被侧门进来的几名宫女拖了出去。   “你们这群自那青楼酒馆出来的若是再无人上得了台面,可是活生生丢了我们锦云阁训人不价的牌子,今夜便有你们苦头吃的!”紫衣女子转身,宽大的袖面上绣着的银丝花朵缓缓绽开,举止间无不透露些许华贵。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卓尔拧了把水袖,默声移步台前,“眉姐姐安好,贫女愿一试。”   “哦?”那紫衣女子上下扫视端详一番台下这女子,眉目微微舒展,语气缓了缓,“那便上台来。”   “诺。”卓尔低眉浅笑。   二楼朝梯口定定立着一个身影,那人一袭落白交领叠以墨色锦袍加身,发髻施以月白束带,鬓发侧颜无不惹人注目。   右手旁斜斜倚在栏柱的是一名身形相似眉目却多情闲逸的青竹色长衫的男子,腰间不掩饰地佩戴着王家公子才有的白玉佩铛,面上弯唇,正注视着朝他疾步走来的一名浅黄色长裳女子笑得恣意。   “二位公子今日怎有雅兴来此?”女子斜鬓着一支黄玉楼骨扇簪,半柳青丝宛转垂曳于肩,举手抬足间不胜风情。   “啧,这不朝堂上父君刚颁了诏封我这五哥为越王,明日便要到宫城外那处封地去,还赏赐了不少娇美女子。”青竹色长衫的男子走近女子身旁,放柔了声音道:“奈何,我家五哥不近女色惯了,竟推辞了那些训导好的美人们,父君面上挂不住,勒令五哥明日之前务必要择一名合心女子明日一同至封地,入那越王府。”   “哦?”女子眉目微挑,桃花色泽般的唇泛着戏谑的笑,“于是越王便想着来我这儿调人了?”   “呵,裘司人可是舍不得?”那原本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墨色锦袍的男子侧过头,一脸平静道。   “越王冤枉,奴裘泠容自入宫三载,教出乐人不在少数,能歌善舞者讨了不少大人使臣的欢心,不过今日这些女子,倒是资质平平。”语罢,裘泠容抬指扶了扶鬓在发间的黄玉簪子,望了眼台下,面露难色。   “当真?此乃新进宫的一批,难教了些也是寻常不过,司人可莫要为此难受。”青竹长衫男子摆袖,上前一步掂起裘泠容的左手,怜惜备至安抚道,目光却是不老实的在那雪白皓腕上逡巡。   裘泠容冷了脸,甩袖摆脱男子那不规矩的手,“六公子言过矣,她们进宫已是三月之久,我虽不满意,难受倒不致于此。”   六公子掩着那青竹色长袖干咳几声,讪讪笑道。   “依本王看,那台中央的女子倒是有几分独特。”越王沉声道,语气平稳,眼中亦是不动波澜。   “舞技虽然拙劣生疏,但样貌身形倒有着极好的底子。三月练罢,今儿考核倒也算过得去。”裘泠容单手扶上栏杆,眉间微微舒缓了肃色,让一旁的六公子瞧得眯了眼。   裘泠容拂袖,蹙眉启唇道:“不施粉黛,不过额间那花……啧,竟是曼沙珠华。”   “嗯?曼沙珠华有何含义?”六公子不解道。   “此乃前朝王后才用的头饰,这丫头胆子不小。”裘泠容语罢,转身下了楼。   “哎!”六公子转头,拉了越王墨色绣有雕龙云纹的长袍袖口,急道:“五哥,我们也下楼去瞧瞧。”   “嗯。”越王面色如寻常般捉摸不透,那双眼眸却泛起了异样的神情。   两人下楼到台下时,那女子已经舞毕拢袖垂首立于台上,随即乖巧地朝早些时候下楼来的裘泠容行了一礼。   “司人,你觉得这个姑娘如何?”紫衣女子收了长鞭回广袖,余光间瞥见越王及六公子正立于台下,忙下了台阶抿唇行礼。   裘泠容一步步朝那乖巧的人儿走近,仔细端详了她一番,便抬声问道:“眉菁,这便是你选的?”   台下的眉菁颔首应声罢,便拢了拢紫袖,立身站定。   裘泠容面上不作声色,缓缓启了桃花泽唇柔声道:“素日记性不好,我倒忘了你叫什么名儿……”   “回司人,贫女名唤‘卓尔’。”那柔淡色泽的唇本该吐露出怯懦温和的语调,此刻语气却出奇平缓,颇为不卑不亢。   “卓尔,卓尔不群,名儿倒是有些意思。”裘泠容收回凝视那人的目光,拍手称好,唇角似是勾起了一抹赏识的笑。   台下众人无不投去艳羡的目光。   “司人,卓尔她那舞分明是偷学我的!”一直在台下跪坐着,被紫衣眉菁手里那条长鞭吓得噎着口不敢作祟的惊画见此时情状,终究忍不住高声揭穿道。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六公子瞧着卓尔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怀疑,只有那越王眸中的神色更异于往常,而面上却是不变。   众人皆把裁断权交托给裘泠容,不料只见她唇角笑意更甚,片刻后道:“此事真假暂且不议,而今越王来我们锦云阁携一人入府编排乐舞,你们可有人愿意自荐?”   台下跪坐的众女闻声,各自悄然抬首望着台下站立着的那两名身形高大容貌卓绝的男子,纷纷羞红了脸,一个个掩袖面面相觑不忘窃窃私语。   惊画见那墨色锦袍男子浑身的气度和明显胜过身旁青竹色长衫的男子一副好相貌,下意识脱口而出:“司人,惊画愿意一试。”   卓尔见那墨袍男子将一双深邃眸子里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心下一乱,便快步下台跪坐于惊画身侧,其意明显不过。   裘泠容只觉得卓尔那额间的曼沙珠华过于刺目,别过头,注视着越王。   “就她了。”越王摆袖一指,随即不等众人反应,便迈步离去。   “哎,五哥,你……”六公子同此时的众人一般不解,明显卓尔姿容仪态更为出众,为何……堂堂越王竟选了这个一脸写着“我要进王府我要攀高枝儿”的鄙俗女子?   众人默默恭送了越王离去,纷纷将贪恋的目光停留在唤越王为“五哥”的男子身上。   “既然五哥要了她,本公子欲带卓尔走,裘司人可答应?”六公子负手身后,随即走到跪坐着的卓尔身旁,拉她起身。   裘泠容面色一僵,继而冷声道:“人言六公子才华卓绝,待人行事更是温文尔雅,体贴周道。想必卓尔定是愿意的。”   “哦?卓尔,跟本公子走,可好?”六公子面上更加柔和,一双有力的手搀扶着卓尔,温声道。   卓尔垂首默然。   六公子颇为不满皱眉,“你是瞧不上本公子?”   “贫女不敢妄加论断。”卓尔终于出声,语气却带了些闷气。   六公子见状,只当面前佳人害怕自己,忙更加温柔道:“素常闻世人道我为人轻佻浮夸,不近人情。至于温文尔雅,体贴周道,那要看是否似姑娘这般人物罢了。”   “哼,时候不早了,剩下的姑娘们还未排舞的快些。”裘泠容挽袖,面色不佳转身,语气更是带着几分不快,“六公子只管带卓尔走,时候也不早了。”   六公子闻言,心中小算盘打得更是爽快,索性揽了卓尔便出了锦云阁。末了还不忘回首望着那金字琉漆牌匾,及那楼上冷着脸的浅黄长裳的女子,目光炯炯,泠容啊泠容,素日总爱避着自己,今儿揽了其他女子入怀便朝自己冷了脸,呵,且等着罢,来日方长,本公子定能抱得美人归。   次夜,月上柳梢,越王府。   哒哒马蹄声敲在石板路上,府门外守门的侍卫忙收了佩刀低头行礼,“恭迎越王回府。”   解下绘着鹤案的长氅,越王快步入了厅堂。   “咦,五哥回来了?”六公子浅酌着一盏酒,见来人一脸阴翳,压抑气氛沉沉,忙放下酒杯,故作轻松道。   “你怎的来了?”坐在椅上,松了松袖口,就着侍女端上来的清水净了手拭干,越王冷着语气开口。   “来瞧瞧众所周知不近女色的五哥同带入府的美人相处得如何,是否如胶似漆,目光相汇便只有你我不言其它呢?”六公子勾唇,笑得轻佻。   “少学裘泠容那副讽刺腔调,你还没那本事。”越王低声斥道。   六公子挥了挥袖,拍了拍越王的肩,嘴角斜了笑,“得了,五哥,旁人看不出来,同个母妃所生的我还能不知,你看上了我昨个儿带走的姑娘。放心,我让她回她住的‘槲仙居’了,你想见她,来日方长呢。”   越王目光敛了敛,紧绷的脸色舒缓了许多。   “只是我还真不明白,你怎的为应付父君之诏,容惊画那等俗艳愚昧之人进王府?”   “正因着惊画愚拙才不致作出什么幺蛾子,”越王忽地想起那白皙素雅的面容上绘着的曼沙珠华,唇角难得扯了扯,“反倒是那个唤作卓尔的……日后倒有些用处。”   六公子见他神情有了些颜色,哪能猜不出他家五哥的心思,不禁哂笑着:“啧,人家现今还不曾与你熟识,更别提入府,你便开始思虑起这个来,简直……”   越王随即冷了脸,直直地盯得六公子直发毛。   “话说,五哥,那女子比起惊画来说虽有些聪慧,且说这越王妃之位可有打算了……”犹疑片刻,六公子试探道。   “暂无。”越王只淡淡瞥了眼六公子,回答。   六公子闻言便放了心,尔今大业未成,各路人马权倾朝野之心复杂纷乱,其实更是不容小觑,又想起这些年间兄弟俩协力倒也断了不少余孽,英雄本就该成就大事。   “来来来,不提别的了,今个儿我们不醉不归。”微微舒缓了眉头,六公子举起杯盏,挑眉泯然一笑。   酒入梦来画常在,杯尽烛灭人尤笑。   越王稍稍颔首,一口饮尽那杯中摇晃着窗外流月溯光的酒。   若是梦中曾相见,那便是幻境幽潭也无所畏惧。   他本是不相信一眼万年,于这宫廷深深内所生养更是个无情无欲之根。    ☆、第三章   夏夜里骤雨漫过红墙黛瓦,混着一声惊雷,卓尔倏地睁眼,只见她怔怔地下了床榻,走到窗边,那变幻莫测的雨夜,映着那双眸子飘忽不定的目光。   高銮殿前,“王诏曰:邻国公主林懿能歌善舞,才德皆备,禀议两国交好,特赐婚太子苏重,择日迎娶。”   “儿臣叩谢父君。”   “微臣恭贺太子。”诸位将臣纷纷合袖举杼齐声道。   早朝罢,苏重面部紧绷,正欲快步离开高銮殿,却被一身紫色锦袍的男子拦住。   “大哥可真是好福气,据说那林懿公主可是个大美人。”来人道的是贺喜之言,语气却饱含讽嘲。   “多谢六弟提醒,本宫知晓了。”苏重一身绣着暗红色麟龙四爪纹锦衣,摆袖,“本宫还有些要事要处理,先行一步。”   “哎,大哥别着急啊,眼前再要紧之事,也抵不过准备迎娶邻国公主不是?”六公子唇角一勾,继续补充道。   “此事不必六弟操心。”苏重冷哼一声,脸色十分难堪,转身速速离去。   越王府。   “哈哈哈,五哥你是没瞧见苏重那脸色,气得像极了我身上这身官袍颜色。”六公子禁不住拍案,朗声笑道。   越王今日一袭墨发散落于肩,身上一袭宽松的白裳闲适自在,侧身抬手自窗格中取出一把雕纹细致却不失简约的古琴置于膝上,但笑不语。   门外有侍女敲门,随即端着白玉精细雕镂制成的棋盘及两碟黑白莹润棋子轻步迈入屋中,小心将它们摆放于窗边两人跪坐的软垫间搁着的楠木小桌上,有条不紊退下合上门。   六公子取了一枚白棋闲闲落在白玉棋盘一角,抬眉道:“五哥,话说回来,我家那未过门的五嫂,这些日子你可去关照一番了?”   越王沉默片刻,抿唇,“自数日前抵至封地,入了这越王府,便鲜少有机会进宫。”   “哟,不是弟弟我说你,你打她入我司月殿内便盯着她足有三月之久,而今怎料得一句话也没顾得说便出了宫,到了这块干巴巴的封地,成日饮酒舞剑对弈。”又取了一枚黑棋落于那枚白棋旁,六公子连连摇头道。   “父君开始怀疑我们了,我如今自是得收敛些,另想法子。” 越王面色肃然,垂手拨了拨膝前那把上好的古琴,余音清远悠长。   六公子叹道:“呵,既是欢喜她,当初为何不直接将她接了进越王府?”   越王扬指扫了几个弦音,冷然道:“若是接了来,王妃的位置给谁留着?本王可不愿重蹈苏重覆辙。”   六公子撇唇,举起棋盘旁摆着的一壶白梅酒盏,缓缓满上精致的酒杯,“得得得,还是五哥你有先见之明。苏冲自愿罚一杯。”   深夜,下了足有一日的雨微歇,太子宫寝殿内室。   “太子,你何时迎娶那林懿公主?”倾身挑了挑灯花周围的灰烬,重新点燃那快灭了的灯芯,女子腰间用一条萃山淡蓝软纱轻拢,显得愈发不堪一握。   “如今整个王朝大部分权势都被那两兄弟掌握,我堂堂大公子就算封了太子,只恐日后愈发不可收拾。”苏重目光阴隼,烛光下似淬了毒的匕首,熠熠生辉。   “那林懿呢?你若拒绝,君上还会逼你不成?”女子泪光盈盈。   “依儿,你不懂。”苏重敛眉,将女子拥入怀中,吹熄了烛火。   帐幕轻动,淡蓝软纱徐徐飘落榻,只闻得女子连绵不止的啜泣声。   熹光初绽。   “越王今日怎地上朝了?”苏重见那身熟悉的墨色锦袍的男子立于高銮殿中央,趁君上还未上朝,理了理思绪,走近道。   越王面色未变,不答言,兀自走至殿旁往常自己立于之处。   六公子苏冲见状,凑近他耳边低声道:“苏重平日没少被我们折腾,这回被迫要娶那林懿公主,怕是气急要跳墙了。”   “我自有打算。”越王状似不经意拂了袖,唇间微不可察轻启。   “好,”苏冲放下心来,掩袖愈发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我今个儿可是把人请到府上了。”   越王闻言,眉目舒展了,“有劳六王弟了。”   “呵,越王不必如此客气。”苏冲斜斜勾起唇角,退后几步回到自己原处。   愣在一处的苏重见那不远处两人神色,总觉得他们又在打算一些不利于自己的事,心中怒极牙痒又无可奈何,不由得抬袖抹了把冷汗,站立在殿的另一边。   “今日可还有要事上奏?”年过半百国君靠坐在高台上,半垂了眼,显然困倦之极。   “父君,儿臣听闻太子殿下择日便欲启程迎娶邻国公主。”越王拱袖上前,郑重其事道。   国君扶额,费力睁开眼,“嗯。”   “依臣等上奏,此事宜早不宜迟,择日不如撞日。”越王身后数名将臣见状,忙屈身迎合道。   此时的越王不动声色,倒是身后的苏冲微垂了眼帘,唇角泛起不加修饰的得意。   苏重拧眉,合袖上奏道:“父君,儿臣认为今日动身太过仓促。”   国君揉了揉额,低吟一番道:“诸位爱卿都谏言此事宜早不宜迟……”   “父君,而今朝堂上熟不知这三国内,元国觊觎他国已经有些时日,之所以按兵不动,不过是寻不着理由开战,但假以时日,不得不防。”越王面色从容,缓缓拱袖道。   “居安思危,确实如此。”国君慢慢坐直,扫视着殿下诸多大臣连连点头附和,不觉眉头愈发紧了。   “因而邻国交好和亲却是宜早不宜迟。”苏冲上前一步,朗声呼道。   “是啊,君上,这国势所迫,宜早不宜迟呐!”   “是啊!”   “臣等斗胆恳求君上颁召命太子即日启程。”   众人呼声愈发高亢,苏重只觉脑袋发嗡,心头怒意尤甚。   “罢了,即日起礼使便随太子携重聘一同前往。另加派兵军车马,务必护太子公主周全归朝。”王上拂袖,决断道。   苏重合袖,暗色红纹宽袍下乌色绸摆缓缓屈膝,叩首行礼:“儿臣叩谢父君。定不负使命,迎公主回朝。”   礼使自后方上前,“微臣遵旨,君上圣明,万岁万万岁。”   “无事便退下罢,寡人乏了。”国君垂了眼,满面疲惫,精力快要耗尽,像极了垂暮老人。   “诺,君上保重圣体。”   越王同苏冲迈出殿门时,正瞧见苏重往这边一瞥便匆忙坐上马车回宫,二人对视一番,不约而同弯唇。   “那边的药……”二人步行往六公子殿的路上,越王倏地开口。   苏冲挑眉,意会道:“明白,昨夜已安排人了。”   “还有多久?”越王仰首,望着下了好几日雨蓦地放晴却有些毒的烈日,微微眯了眼,语气阴戾十足。   “三月。”   拂了拂袖,越王收回目光,直直朝那僻静不失华贵的宫殿走去,“走罢,看看她去。”   拐过西南宫巷,便是那处了。   “五哥还未曾用膳,确定要去那儿瞧瞧?”苏冲面露诧异,惑道。   “往日此时她在做何事?”   苏冲抬指摩挲了下巴,思索答道“该是同舞技们一同用午饷罢。”   “那便一同去。”越王一脸严肃着往宫中那处偏殿去。   “哎,五哥,我还从未见过你这般急的!”苏冲扶了扶差点惊掉的下巴,快步追上。   越过盛夏盛放的荷花池,两人先后几步到了那处华丽不失雅净的偏殿。   “你这处倒是不错。”   “呵,我宫内娇妾美人如云,自然安放于此最适合不过。”苏冲同越王说笑着进了那偏殿,只见   几位身形瘦削窈窕的女子着青粉衫避在东南小间,不敢出来迎接。   苏冲皱眉,“都出来!”   话音未落,另外一格小间便有数名美人着各色轻衫缓缓踱步出来,掩袖娇笑着:“公子今日怎地来了。”   “呵,想我的洛儿了,过来瞧瞧呗。”苏冲顺势揽着一名浅蓝袖裳的圆鬓女子,勾起她下巴,弯唇调笑。   “公子只念着洛儿么?我们姐妹们可不依呢!”另一边冷紫色袖斑斓蝶裙的斜鬓女子蹙眉,身后的几位美人闻言,连声附和了一句“是啊我们可不依呢”便纷纷涌上前将苏冲团团围住。   “咳。”越王攥紧了袖,沉声清了嗓。   “啊!”众人闻声回头,惊呼一声,立即散开,跪坐于地,“参见越王。”   “哎,你们真是,见着越王就把本公子丢在一边,着实薄情。”苏冲撇唇,作心痛状。   “噫,公子你可别贫了,熟人不知这越王温文尔雅,是个宠妻的主儿。我们姐妹今日竟能见到越王一面,当下便心满意足了。”方才那名冷紫袖长裙斜鬓女子抿唇,放软了声儿道。   “就你胆子肥,口无遮拦,不过本公子喜欢得紧。”苏冲邪笑着,上前将那女子一把横抱起,   “既然是看着越王的面子,美人们不该有些表示么?好好将这阵子编排的舞给咱们越王来一段如   何!”   “晓得!”众女子行礼罢,满心欢喜退下去装饰梳妆换衣准备。   越王别过头,被苏冲拉到首座坐好,又见苏冲命人端来了热气氤氲的酒菜置于案上,得意道:“五哥可要瞧好了。”   “倒是你会折腾,把这司月殿活生生装成个雕花阁模样。”停杯执箸,越王冷冷道。   “哟,五哥何时瞒着你弟弟我到了那全金陵最繁盛的青楼酒馆游玩一番了,我怎的不知那雕花阁竟与我这儿相似?”苏冲耸了耸肩,眼中黑白分明的。   “梦里该是去过的。”越王眸中愈发让人捉摸不透深意,沉吟一番,喃喃道。   “啧,不愿说罢了。”苏冲不以为然。   “你道她在此……”越王等了片刻,忽而开口。   苏冲饮了杯酒,“五哥耐着性子且候着罢。一碟好菜总该花些时候的。”   越王冷冷瞥了眼空荡荡的台中央,默然不语。   苏冲侧身,附耳道:“唉,五哥我还真不明白,你不过同她一面之缘,怎的……”   “乍逢初见,已是情根深种。”自是不肯放手。   “噗!”苏冲借着酒意大笑出声,“五哥你醉了吧哈哈哈。”   越王恍若未闻,面上波澜未惊,情根深种是假,翻云覆雨为真,真真假假,半醒半醉,又何必在乎呢? 作者有话要说:   翻云覆雨:形容人反复无常或惯于耍手段。 出自宋·黄机《木兰花慢·次岳点干韵》词:“世事翻云覆雨;满怀何止离忧。” ☆、第四章   “五哥,若不是今日阁内美人们说的,我还不知晓,你竟在外留了个温文尔雅宠妻成瘾的名儿?”苏冲举起杯来,一口饮下。   “八字还未有一撇。”越王淡淡道,随即举起杯。   “你也知道。”苏冲斜斜瞟了眼他,嘲笑一声。   越王搁下杯,沉下脸来。   苏冲乖乖噤声。   另一格的美人各自取了自己负责的乐器,或捧或抱,或斜倚或正襟危坐,或抚琴或立箫,钟鼓之乐,好不热闹。   曲暖酒热时,数十名舞伎呈整齐环形队伍上台轻舞旋转,宽大的裙摆缓缓绽放,似一朵朵夏日清荷,云鬓间别着的碧玉清溪横簪更是衬得各自脸颊欲发娇羞脱俗。   越王嗤笑,眸中平静无波,“父君亦没这般阵仗。”   “怕什么,那老家伙也该好好寿终正寝了。只要……三月之后。”苏冲血气上涌,言语一时亦忘了收敛。   越王似也饮多了些酒,不过多阻止酒后言语放肆了些的苏冲,仅斜睨他了一眼,便循着骤变的鼓乐望向那台间。   细看时注意到众多粉衫女子柔软腰肢各自缓缓仰卧于地,自中央慢慢映现那抹纤细灵巧的身影,他抿唇,眸中色泽不由得加深,略带了几分兴味。   只见那抹身影轻点脚尖,合袖仰首,合臂兀自旋转。   裙摆的浅淡水色在绘制着雍容花卉珍禽的圆台地板中央徐徐飞旋,翘首而立时那身内着鹅白单衣外笼薄凉轻纱愈发衬得整个人似月神般脱俗优雅。   卓尔本不知六公子此回要招待的是当今越王,只当是位贵客,便细细斟酌了一番,命诸位舞伎排了这出新编的舞。她的心中原本有些担忧会出差错,毕竟自身生疏许多,来府时日亦不多,此次编排舞乃是收人心良机,更易获贵客青眼不过。   乐声又由寂静蓦地四起,她扬身双手舒展,长袖轻轻一抖,登时袖摆翠色在众美人粉白间弥漫,似国画绘染的水墨,美而不自知。   熟料这便是数日前那位风姿卓绝外传温文尔雅是个宠妻的主儿的越王,卓尔来不及停下,只借着抖开长袖复又缓缓合拢微低垂了眼,蹙眉思索。   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   ——她此刻若是迈出这步,怕是同李巧儿那般,便再也回不去了。   众舞伎纷纷散开,各自跃动,跨越,飞舞,侧身,斜仰,各自沉浸的神情,在卓尔眼中蓦地映现惊画那张嘴脸,肩微微颤抖。   ——不过,错过了这次机会,便再无机会更好靠近越王,那么惊画害死她最好姐妹的一条人命,该如何清算呢?   不仅是为了巧儿,还是为了她自己不是?   心中冷笑一声后愈发笃定的她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柔软,整个身子忽地往后延伸,蓦地垂腰。   在众人差点以为她要摔倒在地,惊讶之际更是见着她面色无异,右足倏地向后划开一道弧线,双臂舒展,有力地飘洒出那宽大柔滑的长纱青绸,恸人的声音字字落地:   “泠泠枝江,华裳未央,心有琴瑟,朱笔绘之,左右欢喜,唯尔而已。”   场面登时惊艳了众人。   无论是其余舞伎,还是脸上保持着凝滞神情的苏冲。   而那苏冲口中不近女色惯了的堂堂越王微眯了眼。   他下意识接住那两抹在空中晕开的翠色,隐约混着些暗香。   众人都觉得有些猝不及防,越王这位正主儿却是面不改色,顺势将那含了些特殊的白玉泛开深色的烟山叶青广袖纳入掌间,大气磅礴的气势是将那江山万事掌握其中的不怒自威,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卓尔极度不安的内心。   她在赌。   赌注赔上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姿容不过是天赋,这世上貌美女子多了去的,若想得他青睐,见今日他这般,恐怕还得靠些手段。   “泠泠枝江?你是在向本王示好……”那女子因着自己手中广袖的牵引已然俏影翩跹至跟前,越王见状心情蓦地愉悦了些,连着唇角亦上弯了些。   卓尔凝视着越王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忽而朝自己弯唇,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了,见越王问话,她不禁定了定心神,熠熠眸光映着他的脸,清浅一笑,“越王觉得如何?”   水墨国画中踱出的画荷仙人,亦不过如此。   越王眸子微眯,显得愈发深邃,一把将她扯入怀中,倾身覆唇而上。   那该是一个深切的,极其撩人甚至多了些占有的吻。   突如其来得让卓尔来不及细思其中意味,当前着实心下惊跳了半拍。   双手被迫抵在那人结实的衣襟前,却因摆脱不了对方力度而愈发紧贴,卓尔只觉得脸颊发烫,连带着指尖都在轻颤,从未有过的热忱在心底弥漫开,那是有种甜味在替代苦涩的记忆,骤然间,有些什么已经变了。   唇间的贴合度逐渐减轻,热度却不减,卓尔呼吸不畅,微睁开了眼,默默与越王对视,忽地低了眼。   两人沉默了许久。   卓尔不安地扫视着四周,竟不知何时她们都退下了,连带着六公子也不见了踪影。   沉默半晌。   “陪本王出去走走。”   卓尔心下猛地一跳,这般若无其事的话,是如何能自这位刚刚还把自己禁锢在怀中揉圆搓扁一番的唇边轻启还面不改色的。   一出偏殿门,午后的日头本是最烈的,奈何又染了些乌云,但不似往常那般黑压压的一片,仿若天公只挥毫在白宣上轻轻抹了一层单色墨晕。   紧随在越王身后,卓尔心中忖度不定,她现在还捉摸不透越王究竟是什么心意。   越王蓦地顿住脚步。   卓尔一个不留心差点撞上他。正暗自庆幸着怎料得对方顺手一拉,又将自己带入怀中。   “卓尔。”越王轻唤了一声。   “嗯……”卓尔微怔,随即闷声应道。   后者接下来却没了回应。   她慢慢循着他的目光并排抬首望向远山。   那是透过这宫巷和高墙外的世界。   他是否同自己想的一样呢?   卓尔心中轻笑,暗自鄙弃了自己一番。   陪着越王走过了三条宫巷,路过了不少森然肃穆巍峨的宫殿,卓尔憋了一口气,她承认,自己内心是抗拒的。   可是她无法抉择。   “参见越王。”宫巷间经过不少并列行着的宫女停下匆匆脚步跪于地砖上行礼。   他默然不应,一副俊美的面容和那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份和气势,令人忍不住靠近又恐惧至极。   卓尔感觉那人揽着她的肩的手稍微收紧了些。心头有些余热,却不知怎的有些难过。   越王微微低了下巴,一双眸子多了几许漆黑直盯着她瞧,似乎要挖刻出她的所有。   见卓尔神色有些紧张,他轻笑一声,倏地敛了敛神情,别过了头。   不明那一声轻笑究竟何意味,卓尔心下亦跟着一紧,这人当真是个捉摸不透的。   她悄然偏过头注视着他的侧颜,那种仿佛隐在云中高深莫测却在之前离自己是那么近,连呼吸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炙热,这样的男子,这般的身份,何尝不是良配,只是她既已做了这般决定,便不能退缩。   一路无言,却不知何时到了槲仙居门前停下。卓尔心下明了,屈身行礼,慢慢离开越王的怀里,转身缓缓踏上短阶。   越王眸色愈发幽深,只定睛望着卓尔那副平静之态,欲从那其中得出什么,却又有一刻想将那白皙脖颈下揽入怀中继而狠狠欺上……   常素端了一些布料回槲仙居,快到门口时竟见到那越王,回想着她先前仅在上月下旬一年一次的宫人探亲的宫门外遇见着他踏马而来时肃然冷峻的神态,不由得心下一喜,忙上前垂首行礼,“奴参见越王。”   越王恢复往日神色,淡漠地扫了眼挡在两人中间的侍女,又放眼凝视着那人瘦削的笼着鹅白轻纱的背影,随即不应声,转过身不加犹豫大步离去。   常素心中疑窦骤生,低垂了首慢慢起身,见自家姑娘也不对那越王多作挽留,便忍着心中愈发好好奇之心紧跟着卓尔一同入了那槲仙居。   见卓尔没有进内屋休憩,偏在一处荫蔽下的石榻上坐下,双眸无波地望着那清荷池子。   论及这池子,也是不小来头,原来的槲仙居只有些枯萎零落的桃树,颇不景气,数日前自传出六公子在锦云阁点名要了卓尔走,便陆续有太监宫女抄着家伙花种等等进这槲仙居,着手辟了一处清水池,尽种粉白两色荷花,又投了几条小鱼苗,供自家姑娘投食,原本萧条寂寥的槲仙居倒是有了些生趣儿。   不仅如此,那些宫女还留了不少花种花盆,还开了一角芭蕉于姑娘卧室外,供雨声打芭蕉叶听响儿解闷。吩咐这事儿的大人果真贴心极了。   再加上越王今日竟于槲仙居前停足,常素内心揣着多少的疑问,着实憋不住心头好奇得紧儿。   于是她慢慢挪坐在自家姑娘旁,小心问道:“姑娘,越王是如何同你这般熟识的?”   “不曾熟识,只见过两面。”   “是了,那数日前锦云阁可有人砸吧嘴,道那温文尔雅的越王选了惊画姑娘。”常素取了盛布料的托盘上的团扇,扬了扬风,阴阳怪气道。   卓尔拿指戳了一把守常的额,讥讽道:“原来你倒是个多嘴的。”   “哎哟,姑娘你是知晓奴的,奴怎敢多嘴,不过是好奇罢了,姑娘不愿说也罢。”常素默默将那把团扇塞到卓尔怀里,“瞧这怪变的天色儿,怕是又要落雨了,姑娘待会儿便进屋来吧。”话毕,常素便笑着走远了。   留了卓尔蹙眉思索着。   她回想着他仰首望天的神情,视线蓦地不自觉透过树梢蔓延至那天,云慢慢散开,旧巷里双人徐徐行过,一池清荷叠荡,溢出淡雅的幽香,没有一个午后比这段记忆来得暖心灼人。云散旧巷暖花深,可是如此?   卓尔缓缓抿唇,眼角泛起一丝柔和。    ☆、第五章   伴了一夜的雨声,卓尔睡眼惺忪起身,望着那两扇合上的木窗,愣了一下醒觉是常素昨夜合上的,神色微微缓和了些,她如往常一般走到窗边,郁绿的芭蕉叶另一侧便是那雨打了一夜的池塘,此时隐隐有些细雨,淅淅沥沥,在池边打开一丝清凉。   卓尔不禁回想起那人的眼神,捉摸不透。索性不想其它,洗漱用了早饭后便出门。   雨落空山涌诗卷,宫墙上露出的那处远山放眼望去便多了些朦胧,卓尔不自觉呆立在门前。   “姑娘何处去?”常素手中握着伞柄追出门,见此情状不禁惑道。   “昨夜君上传了那太监来同我们说的话,你不记得了?”卓尔接过那把淡雅的素伞,慢慢下了槲仙居门前那三短阶,缓缓道。   “哦!我记得了,原是姑娘今日要出宫去呢。”常素恍然悟道。   卓尔不答言,打了伞便走远了。   “姑娘早些回来。”常素捋了袖子,见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笑道。心中碎念着要是还能碰见越王自是再好不过了。   南宫门外,陆陆续续来自金陵宫城各个宫殿里的伎人着各色衣裳装点着精心准备的妆容,三三两两聚着聊天。   卓尔一袭浅淡青长摆及地,墨色及腰长发被梳成灵巧的斜旋髻,缀着一支通体莹润的珐琅彩花卉簪,又不失简朴地添了几只玲珑小巧的似蝶宝蓝点翠玉扇在鬓间。   这般装束配上那不加掩饰的貌容,自然惹得不少人眼红,但又有人认出卓尔这身长裙虽然浅淡,但丝绸布料分明是六公子宫内才有,不免止住了欲上前挑衅的心思,纷纷敛了袖窃窃私语,也少不了指指点点。   卓尔自入金陵宫城前便被不少人鄙弃甚至唾骂,现今遇到这般窘迫之境不觉得奇怪,倒是适应得很。   不过此时的她明白,无论是先前那副模样,还是如今的不加掩饰,都掩饰不了她原本卑贱的身份,唯一能让尊敬的,只有她现今所依附的那有些可笑却实用的地位,若是要靠着自己,她现今却也什么不是。   这般想着,心中愈发坚定了,她挑眸望去,只见昔日那名年纪稍大的公公后方跟着几个侍卫,登时了然,随即迈着比那数名伎人快了许多脚步行至跟前,缓缓合袖行礼,“公公。”   “卓伎人有礼。”顿住脚步,面露淡淡的悦色,那老太监微微点头,随即悠悠道:“各位伎人可要听好了。”   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女子闻声,急忙分散开按照自己本来的位置排好队伍,合袖垂首,“公公赐教。”   卓尔从容不迫回到队伍,面上不动声色。   身旁的女子不禁咬牙,白了她一眼,被那老太监突然咳嗽一声吓得忙缩了缩脖子。   只见老太监手臂上搭着一把拂尘,眯眼道:“君上昨日下旨命太子殿下启程迎娶邻国公主,尔等都该清楚自个儿的身份,不论是在各自的府上编排何样的歌舞,最后都该是摆出来给旁人瞧的,不可怠慢。”语气微顿,又道:“昨夜君上更是传诏,久闻林懿公主舞技出群,对我们金陵王城宫乐甚是崇仰……今日奉诏出宫购选那编排舞乐之材可要把心提起来,尔等可明白了。”   闻得众人应声“诺”,老太监便持拂尘悠悠甩至另一只手臂,转身朝宫门外走去。   众伎人默默整队跟上那老太监出了宫门,见宫门那条熟悉的护城河,河上驻着几艘船,有几艘华贵,剩下几艘简朴。   “啊!”见那护城河听着不少的船,众伎人笑骂着嚷嚷着争吵着,一边挤上了各式华贵舒适的船。后头跟着的几名侍卫则坐上了停驻在另一端的简朴小船。   “那几艘船满了,卓伎人且随我来。”老太监摆了拂尘,平静道。   卓尔心中疑惑,却又无从得知,只得默默随那太监一同上了一艘简朴的船。   坐定后,众船徐徐驶开。   窗外那河水涌过,泛过日头的几分光亮,似撒了一连串儿的碎珠儿好看得紧儿。   “卓伎人可还记得当初入宫城内时那些曾一同坐船来的姑娘们?”老太监见卓尔一直望着窗外,沉吟一番,蓦地启唇问道。   卓尔闻声,将目光收回,转而望着那太监脸上倏地泛起的一丝笑,纵使心头疑惑丛生,亦不动声色道:“她们有些已被逐出锦云阁了。”   老太监眼中没有丝毫惊异,脸上笑意尤甚,不慌不忙道:“伎人可想知晓那剩下的伎人如何了?”   “前头船内如此之多女子里该有她们。”卓尔尽力稳住呼吸,平静回答。   怎料得老太监忽而冷了脸,将拂尘探出另一侧的竹窗外,敲了敲窗沿。   登时后头的船便传出轻微的动静,叠荡了不少河水,发出“哗哗”的水声。   卓尔来不及转身,只瞥见那窗外飞速掠过几缕影子,转瞬即逝。   “啊!”   “救救我们……”   “你们……”   仅仅是那阵河水起波澜时,前头画船内传出的说笑声便化作声声嚎哭惊叫求饶,却在片刻间同这河水一般彻底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亦没发生过。   卓尔心下一跳,微变的脸色又迅速恢复平静,死亡的寂寥,原来是这般轻易。   “公公?”卓尔没有亲眼见到她们遇到侍卫们刀剑相向的场景,却笑得有些无力。她什么都不怕,被侮辱被殴打,这些对她来说并不可怕,她唯一的弱点,还是怕死。   “姑娘放心,我奉六公子之名好生照料你,自会保你周全。”老太监收回拂尘,将它搁置在膝上,状似和蔼地笑着。   卓尔只觉毛骨悚然。   “此番出行,并非采购这般简单,乃是君上借着出宫事宜趁机除了那数名贪心不足败事有余的舞伎。在此之前,那些数月前雕花阁的一些姑娘,早在卓伎人你入住槲仙居那晚,被人拖出去淹死在这条河内了。”老太监说得风轻云淡。   “奴何德何能侥幸存活于如今?”卓尔蹙了眉。   老太监目光炯炯,倒不像那年纪大了些的无神,笃定道:“就凭伎人当初那支钗子,还有至关重要的,锦云阁三月之期考核日额间绘制的曼沙珠华。”   听闻曼沙珠华的那刻,卓尔眉心一跳,豁然大悟。   “奴的心思,是六公子看出来?加之,为何君上欲如此行?”她平缓了气息,柳眉微挑,慢慢启唇问。   “君上……”老太监收起笑容,肃然道:“这如今权势,君上恐怕是无发言之机。”   “公公之言,乃是现今有人假借君上的王诏,来行他一己私欲?”卓尔眉眼间泛出一丝兴味,唇边蓦然溢出几分笑意。   “此事牵扯前朝旧事,又涉及当今这朝堂秘事,明争暗夺,我们这等奴才的命,还是莫要多论。”老太监脸色变了变,对眼前这女子刮目相看,却不得不别过头回避问题。   卓尔敛眸,掩去眸中那抹厉色,乖巧垂首道:“多谢公公提醒。不过,人命果真卑贱,任那高位这般恣意玩弄。君意狡诈孰难辨矣。”   老太监叹道:“这世事人非还判那三六九等,今日这般损了几条无用人命还有何稀奇?伎人日后待的时日久了,便会习惯许多。”随即讪笑了一番。   卓尔勾唇,“晓得。今日收获颇丰,奴再次谢过……”   “若要谢,还得多谢那……”那太监笑意凝滞在脸上,话语顿止。   卓尔以为那太监道的是六公子,便回了浅淡的笑,不再说话,继续看向窗外,此时她的眼中不是那清澈的河水,而是漫卷了多少鲜血的杀戮。   莫名的……   有些大快人心呢。    ☆、第六章   卓尔这边下了船,便瞧见原本应该停泊在岸边的前头那几艘船不曾停下,依旧往前驶行,所留血迹已被翻涌的河水涤净……   先行下了船的老太监持着拂尘慢慢踱到一旁,恭谨站定,似在等待着什么。   卓尔立在原地岸上不动,惑然远远地注视着老太监。   未过片刻,有一艘小船轻然随至其后,继而停靠岸,船帘被人打起,帘内立着一名着海棠花泽长裙,肩披着烟雾阔袖笼纱,略带些挑衅的目光朝卓尔这边挑来。   卓尔掩在淡青水袖中的纤指微颤,见女子那副倨傲情状,分明是许久未见的惊画。   她微动了身形望去,惊画身后还立着一女子,萃山淡蓝软纱束腰,一身薄罗轻绸显得素雅许多,浑身的气派却是一般伎人不能比的。   那两名女子先后自船中缓缓踮着脚尖上了岸,随后的是几名整装肃齐的侍卫。   “白乐人可算是来了。”老太监微微笑着走上前搀扶着那名薄罗轻绸的素雅的女子,讨好似的道。   摆了摆手中的美人团扇,那素雅女子蹙眉柔声道:“邢公公,今个儿日头真是大呢……”   惊画咬了咬唇,挤上前尖声道:“是啊,公公,这么大的日头,晒热了我们可怎么才好?”见那女子没有反驳,惊画心间开始泛着欣喜,便大胆地贴近了几步挽着她另一手的袖,“白依姐姐,我们可是奉诏来这金陵最大的商城采买林懿公主与当今太子新婚喜宴乐舞所用金彩的……怠慢了我们,公公怎担待得起?”   白依抿唇淡笑,状似满不在意摇了摇团扇,抬手间微微滑下薄罗长袖露出些皓腕,引得路人频频驻步张望。   老太监忙低声赔笑道:“是老奴该死,老奴这便领乐人们备些伞遮这毒日。”   卓尔本有些纳闷,看来,这白依背后的势力大着呢,这老太监宫闱内混了多年竟也得对她百般讨好……来不及多想,她静静跟上三人,身后紧紧随着几名佩剑侍卫。   “卖花卖花!”   “新出笼的蒸糖糕点!软糯香甜。”   “客官进来瞧瞧,我们小店大厨的手艺不比那丹鹤楼的差呢!”   “当真?这般大的口气!”   “客官不信大可进来尝尝。”   “此处乃是金陵街市商城最为繁盛热闹之地。”邢公公咧了嘴笑得眼角直翻褶子。   卓尔见那副嘴脸,心中不由得暗自鄙弃自己当初是如何将此奸猾老太监看成踏实平直的。   几人在这街市慢慢走着,小贩商铺主各自嚷嚷吆喝招揽着自己的生意,不时有些小孩顽童大声笑着自人群中追追打打,任性地跑跳蹦跶着。   众人来到一处卖伞铺,“姑娘可要瞧瞧?我这伞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制成的,瞧瞧,这伞面花样儿,和姑娘你这粉面倒是配得紧儿。”   白依拣了把伞逡巡一番微微点了点头,谁知听完铺主一席话,闷声冷了脸,放下伞。   卓尔在其后瞧着那伞面上,是大片艳红的山茶花,不由得掩袖不让自个儿笑出声,见过睁眼说瞎话的,没见过这般瞎的。这回可要气急了那素雅矫作的白依乐人了。   惊画忙着讨好哪里顾得上思考白依这般小动作,原以为这乐人喜欢,便厉声催着公公买下。   “惊画喜欢便拿去好了。”白依斜睨了惊画一眼,转身欲走。   “哎,白依姐姐,这伞不是你看中的么?我看这伞着实和你配得紧儿。”惊画紧紧揽着白依的臂袖,着急辩道。   白依蹙眉,本晓得是个会看脸色的主儿,没曾想遇见个不会说话的蠢货,她狠狠甩袖转身,“姐姐?熟人是你姐姐,你且找她去便是!”   惊画木在原地。   卓尔早在看完两人好戏之后挑了把合心意的兰花寒月纸伞撑开,便带着一名侍卫去找自己要采购的金彩锦料,脚步快得混入人群中寻找不见,纵使惊画那人想找麻烦亦寻不着。   “公子,见你衣着打扮,不像是个没钱的主儿,怎的伤了我就想跑?”一个哀哀凄凄的声音自远处   只瞧得不远处人群密集,卓尔脚步微顿。   “伎人?”后边跟着的侍卫提醒道。   “该买的东西都买了么?”卓尔回头,一双眼眸平静地扫视着侍卫怀中抱着大大小小的物件。   “回伎人的话,买了……”侍卫有些为难地看着卓尔。   卓尔撇唇,眼中带了些鄙夷,道:“既是高看你了,这么些物件竟也捧不得。也罢,你且回去,我再瞧瞧还有何物件缺的。”   “谢……谢过伎人。”   卓尔也不瞧他,兀自回到方才路过的那密集人群外,她抬首望了望那鎏金牌匾,此处竟是丹鹤楼,前朝帝王亲笔御赐的皇家酒楼,之所以能存留今朝,那是凭着酒厨出神入化的手艺。   而今怎会摊上事儿了?她不禁蹙眉。   正在犹豫要不要凑个热闹,便听见人群中一声尖叫。   “臭乞丐,放开你的脏手!”这声音像是压抑了许久掩盖不住爆发,却熟悉得紧。   卓尔仔细回忆着,人群里头似乎传来了撕扯打斗的声音,正值众人躲避散开之际,她透过人潮中望见那声音来处,顿时明了。   是那娇矜的白依乐人不错,她此时被一个浑身脏污衣衫褴褛的乞丐纠缠着,又被人围观,不由得羞恼,顾不得端着架子,似个泼妇吼道:“你们看什么,都滚开!滚哪!”   卓尔抱臂观望,伺机寻着人群一个缝隙便将脑袋探了进去。   “啊,你和他是一伙儿的,来欺负老身这半残的贱命,大家快来评评理啊!”那乞丐死死揪住白依的薄罗裙摆,泥垢的脸上满是痛苦地哼哼。   众人议论纷纷。   “这青天白日的,你这把年纪,竟是老脸也不要,敢讹上我家公子!”一个梳着简单发髻别着小鱼形状银质细钗的侍女单手叉腰,指着那乞丐张口就骂,气势泼辣,比起那被逼急的白依更胜一筹。   卓尔的目光被那侍女别着的银钗吸引,她注视了许久,唇角浅勾。   先前在雕花阁内打扫了不少花魁伶人的屋子,包括梳妆台,她何种富绅贵士赠与美人的名贵头饰不曾见过?此样式质地的银钗,还是头一回见,还有那侍女够泼辣的性子,纵然换上了一身苏越国的衣裳,改变之处仍旧变不了……   卓尔敛了眸光,断定,此侍女若不是出自元国的女子,便无他人。与此同时,她重新观察了白依的眉眼,又回忆了她先前那些举止,心下蓦地一跳。   原来,一切都不太简单。   “允嬅。”有人出声制止。   对这一度混乱的场面竟出奇有效。   卓尔闻声望去,原来是先前被称作“公子”的正主儿出面了。   那名被换作“允嬅”的侍女抿唇,脸上纵然写着不满,却双手合袖,乖乖退回那名男子身后。   那名男子身形修长,靛蓝色的长袍临门而立,领口同袖口滚着流云样式的银边,长发未束冠,墨发仅随意用一抹镶有宝蓝束带高高扎起,垂曳于身后,整个人一尘不染。   有一君子翩翩独立,便是这般罢。卓尔心中暗想。   下一刻,他倏地半屈膝于地,华贵的长袍纵使染了些尘埃亦不以为意,一手搭在膝上,动作自然而潇洒,继而自广袖中取出一盒精致云纹的楠木盒,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随即温声道:“这位大娘,此药膏乃出自名医之手,只管拿去用。”   “谢……多谢公子了,我这脸上的伤……” 乞丐一愣,本想着好不容易逮着两个傻的有钱人得讹一笔,又见众人把矛头画风指向自己,更是料不到这男子竟会出这招以退为进逼自己妥协,不由得假装感动接过药膏盒,跪下磕头。指尖摩挲着木盒纹路,内心窃喜,这盒子倒是值不少钱,于是磕头的力度也大了些。   “切,没意思。”众人唏嘘一声,原本热情高涨低声七嘴八舌的场面登时冷却下来,一时间其中有人石破天惊冒出这句话,一石惊起千层浪。   陆续有人摆手摇头转身离去。   “散了散了吧。”见众人脸上兴意阑珊,男子身后的允嬅忙走出来,面露悦色,挥袖鼓动人群散开。   那男子缓缓起身,任由允嬅上前整理他那一身华贵的长袍,余光一瞥间,看到乞丐身旁的那原本和自己一般倒霉被乞丐纠缠的一袭薄罗裙摆腰间笼着轻纱的女子一见到乞丐松手,便以袖捂脸飞也似的跑了。   微垂了眼帘,他的脸上神色琢磨不定。   顷刻似又想起什么,抬眼望去,果不其然,此刻除了伏在地上的乞丐,他的眼里倒映着的,便只有那个一身浅淡青色长裙的女子。   他敢断定,这般姿容的女子,天下鲜少有。   并未察觉到那男子的微变的目光,卓尔见拥挤的人群渐渐散了,又想起正事,忙转身欲走。   刚行了几步,身后便传来那个身着靛蓝色长袍的男子熟悉的声音,温润柔和,比方才还要温柔几分。   卓尔不由得一愣。   那男子温声唤的……可是她?   “姑娘且留步。” 作者有话要说:  嬅(hua 、) ☆、第七章   执着兰花寒月纸伞立在日光下,热闹的集市上人潮涌动,那女子身着浅青色长裙垂曳于地,引人前行几步一探究竟。   “哎,爷……”允嬅来不及拦住自家快步上前的公子爷,默默扶额。   “这位姑娘,我……”   见那男子上前认真凝视着自己的样子,卓尔微怔。   定了定心神,卓尔便接话道:“爷想说,我们是不是曾在何处相逢?是那烟柳河畔,还是画舫围墙?”日光折在伞面落下的柔光映着她的唇泽,愈发动人。   男子眸中透露些笑意,嘴角弧度慢慢延伸,握拳掩口轻咳一声道:“姑娘风趣,在下认错人了……”   卓尔随即淡淡笑开,执着伞慢慢转身,走向集市出口。   他就这么远远望着,那伞面上绘着的寒月下点点兰花,似一缕缕青丝悄然撩动了心弦。   “爷,你这爱搭讪女子的性子怎的改不了了!”允嬅撇着嘴上前,双手抱臂嫌弃道。   那男子自靛蓝色长袍银丝滚边袖口中探出一指,勾起允嬅的下巴……蓦然贴近,含笑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女子了,允嬅你这种的,我可不感兴趣。”   “略略略!”允嬅吐了吐舌,抬起下巴冷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另外一头走。   “你往何处去?”   “不管,你别跟来了。”   “允嬅!”男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挽袖,大步追上。   此时临近正午时分,酒饭茶馆等络绎不绝,街道上人烟渐渐稀疏,卓尔出了集市入口,又走快了几步,到了零星着停泊了几艘船的临岸。   “卓伎人这是去了哪儿?可让我们好等。”惊画掐着声线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破了,扭了扭腰皱着眉责问道。   卓尔径直自惊画面前走过,面上恍若未闻无动于衷,走到邢公公身边慢慢启唇道:“公公,方才见白乐人被一集市蛮徒纠缠……那随身的侍卫也太……”话语戛然而止。   白依正倚在船内绣榻避着日头,蓦地听闻这话,心中一个咯噔,方才被那突然冒出来的乞丐纠缠得很了差点坏了她与公子之事,一时间竟没发现她亦在人群中看着……   ——不论如何,自然不能让卓尔说完,免得那老奸巨猾的邢公公因着自己有意撇开侍卫,造作这无端的是非之中寻摸出自个儿此次出宫的真实意图。   思及如此,白依毫不犹豫起身快步走出船门,只见那卓尔把玩着鬓间被风拂过散落的几缕鬓发,正望向她这边抿唇微微笑着,眸中潋光流彩。   “时辰不早了,大家还未用午食,还是快些回宫去才好。”心中愈发不安,白依索性重新上了岸,浑身的气度早也不知何处去,竟也衔着笑仿着那惊画的举止上前亲昵地揽了卓尔的袖,柔声道:“妹妹快些进来,这正午的日头也是毒的,不饶人得紧儿呢。”   卓尔自然懂□□的意思,面色恢复往日的平静,只微微点头道:“谢过白依乐人。”   言下之意,我同你不熟,但看在你这般殷勤,也便罢了。   白依内里憋着一股气,却强颜一笑。   惊画长吸了口气,瞪着那两人的背影,却无可奈何地被邢公公请进原本卓尔呆着的小船里,勉强挤一挤。   殷勤地打了帘,白依徐徐扬袖,指着方才那处绣榻,又笑道:“这半日的奔波也累了,妹妹来此歇歇罢。”   卓尔不答言,自拂了一处僻静的地儿,斜倚着那窗儿闭目小憩。   笑容僵在脸上,白依努力不让自个儿回想卓尔垂眸前那眼角泛出的一丝嫌恶。她憋屈地重新卧回那处绣榻,这回已然没了方才的舒适惬意,更无优越之感!   白依自此发现这女子亦不仅只有一副容貌,那心思意念……深不可测。看来日后得敬而远之了。   一路有气无处发的惊画撑着脸回了越王府,一进后院,她的嘴角不悦更甚。   数十日前自打着越王之名进了这越王府,惊画名上虽挂着伎人训导府上舞伎,却因着本身她就是出自雕花阁那青楼酒馆之地,被府上那些出自宫廷的舞伎乐人们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也就罢了,她竟是连那排舞练曲的地儿进都进不去。   府上管事儿的小头头都敢插着腰挡在她面前,泛着嘴角嘲讽道:“姑娘可悠着点儿,这地儿可不是你能去的。喏,你后头便是后院了,府上人手够用,姑娘平日只需打水帮忙搬柴洗衣便是,活儿轻松着呢。”   登时惊画气急,却被原本雕花阁内服侍的丫头初檀扯住了袖子劝着忍辱负重,总有出头的一天。凡事都闷着声儿一一做了。   今儿她好不容易熬到了陪当今太子宠妾——那白依乐人一同乘船往那金陵最繁华的集市商城去,怎料得碰了一鼻子的灰,还被昔日死对头夺了风头,抢了身边的位置去。   回想于此,回到越王府后院坐到树下乘凉的惊画不禁咬牙扯着袖子,眼中满是愤恨。   “你们动作儿可要麻利些,六公子今个儿又到府上了,午膳可得好好准备着。”厨房过来的领头婆子过来催促着劈柴杀鸡鸭鱼肉等杂役,一把年纪,声音却尖利老道得紧儿。   那个管事儿的小头头忙点头哈腰连连称“诺”。   惊画正拿着袖儿拭着汗,怎料得瞄了这等好机会自是不肯放过,等那小头头离开去催促那些杂役们干活儿时,偷偷溜了出去,追着那往厨房去的婆子上前衔着笑道:“姑姑,且等等。”   那婆子止了麻利的步子,驻足回头,惑然看着眼前的女子。   惊画见状,款步上前道:“姑姑,熟人不知这越王府的后厨,您是个管事儿的,我这心底儿是最服您是公义的……”   那婆子冷着脸还未说完便打断,“少了那些阿谀奉承的话我也道你是个识时务的。”   惊画讪笑着,附耳窃窃私语一番。   “得了吧,这可万万使不得。”那婆子转了个身,板着脸,又道:“这府上丫头姿色好的多了去了,你怎的有把握越王看得上你?”   惊画素日是被雕花阁那些阔少富绅捧着的,一而再再而三被拂了面心中自然是不快意的,却只得咬唇强忍着自袖中取出珍藏了两年的玉镯子递给那婆子,软了声儿道:“姑姑不知,我乃是越王自那宫中锦云阁中细细挑了来的。且放了心罢。”   那婆子只勾了眼手中的镯子便揣入怀中,沉默了会儿道:“也罢,你且先行去卧房准备准备罢。”   惊画忍着割舍了镯子的难过,扯了扯笑讨好道:“诺,谢过姑姑了,待我蒙得恩宠,定不忘姑姑。”   待惊画走远,那婆子平静的脸上倏地皱了皱眉,掏出那镯子嫌恶道:“当真是个未见过世面的,这等破落玩意儿任府上下侍仆也是瞧不上的,真是来恶心我,眼力见儿也是没的。”还成天儿巴巴妄得越王垂眼,真是可笑之极,不让她吃些苦头倒也是不爽快的。   府上饭厅内。   “五哥可得饶了我过了正午才来叨扰,这不,又得麻烦你府上的厨娘了。”苏冲摇了摇洒金镂空聚骨扇,笑得恬不知耻。   “我府上后厨可不止厨娘……” 啜了口清茶,越王面色微肃,“六弟怜香惜玉名声在外,果真是个担得起的。”   苏冲耳尖儿闻着外头传来府上侍人上菜的动静,便往饭厅门边儿瞧去,这一瞧不得了,他迅疾收了那把聚骨扇回袖,眼前一亮讶然道:“哟,论及我这名声,可没五哥你来得有渊源……”   越王素是知晓自家六弟爱拿些愚顽人事催生自己脾性,这回竟拿了府上后厨管事婆子精选的上菜侍人开玩笑,心头颇为有些不满,他偏了偏头,顺着苏冲目光转头望去。   “诺,瞧着有佳人举案齐眉,五哥好福气,我这可羡慕得紧儿。”苏冲以为自家五哥改了眼光,瞧上了那等货色,不由得埋汰道。   一听“举案齐眉”四字,越王不悦地皱眉,见那人一脸谄媚地端着一盘燕窝口蘑锅烧排热锅缓缓上前,当下更是没了胃口。   “熟人让你上前的?退下……”那盘菜才刚进了门槛还未端上桌,越王便挥袖斥道。   惊画登时目瞪口呆,她悉心装扮自身,换了身衣裳,又精挑细选了这道菜,一双素手忍着滚烫的热锅一步步艰难地走着,生怕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出了差错,竟是连他的近前也无缘。   “回越王的话,此乃后厨主备一道精美之……”   “闭嘴,滚出去!”越王怒喝道。   惊画身后跪在地上端着各色饭食高过额首的侍人肩膀不禁抖动着,越王虽不苟言笑,却是个和善的,怎能如今儿生得这般大的气劲,着实让人害怕。   惊画心中惊魂未定,不甘依旧在里头似有棒槌敲着她的胆子,她豁出去言道:“王……”眼中挤了些泪,作楚楚可怜状。   越王至始至终不曾多看那人一眼,“原以为是个安分的,倒是小瞧你了。”   “王……”惊画蓦然抬首,下一刻却被那人冷冰冰的嗓音砸得浑身如坠冰窖,明明是八月的酷热天儿,竟似如此寒凉。   被侍卫拖出去时,惊画脑中嗡嗡作响,此番怕是完全玩完了。   “啧,真是可惜……”看完一场闹剧的苏冲取出聚骨扇撒开,洒金镂空的图样精美无暇。   其余侍人缓了缓心神,陆续上前镇定地布菜。   桌上布了珐琅碟小菜四样,又上了盘清荷炒鸡炖冻豆腐,看着着实十分清凉。   “可惜什么?”越王脸色依旧沉沉。   “可惜了方才那锅好菜。”苏冲惋惜摇了摇头。   “此事定会追究。”越王静静盯着面前空碟上摆置的象牙筷,沉声道。   “是了,来人惹了越王不悦,便是再好的菜也是入不了口,六弟我巴巴地要蹭些越王府的吃食,也是难了。”苏冲憋着笑,随即扇了扇骨面,道:“得亏了我让司月殿的美人给我送来了份佳肴,越王可得赏脸尝尝,可不许因着那人相貌不合你心意便让你府上的侍卫连人带菜拖出去丢了……”   越王闻言,眉头微微舒缓,“哪里的话,倒是这八月流火,六公子竟舍得让殿内的美人出宫奔波,仅为了送份佳肴?”   “有何不可,美人送来此佳肴……越王可得好好品一品。”苏冲以扇覆面,压低了声音道。 作者有话要说:  查资料写这些美食我都饿了23333_(:зゝ∠)_ 祝大家中午有个好胃口=3= ☆、第八章      越王府外,停了辆马车,车帘内缓缓走出一女子,挎着一精致食盒下了马车,身旁随着一侍女打着雪月兰草纸伞,两人示了宫牌,府门前的侍卫方收了剑回袖任其入内。   步履款款,鬓前簪着的一痕流苏在伞下宛转,不似眸间光华明媚,惹得府上下人频频抬首观望。   “姑娘且这边请。”管事婆子笑得殷勤,引着这位六公子宫中来的浅青色长裙的女子绕过几重回廊,过了角门,行了几步弯路,方才到了这地。   身后随着的侍女收了纸伞忙递上帕子。   那女子浅青色袖口中探出纤纤细指捞了那块绸帕,忽闻不远处有人尖声叫喊着,她动作微顿,随即绕指挽了朵花拂在腰间,一双流光熠熠的水眸循声望去。   “姑娘见笑了,府上粗活杂碎不懂事。”管事婆子迅速上前挡住了廊桥那边被侍卫拖下去的惊画,朝那浅青色女子笑着。   在此之前已有小厮通报,饭厅外侍人进屋传告罢便退了出来。   那女子见那远去的侍人妆饰衣裙与别处瞧见的不同,身姿挺直得像是专门训导过的,不由得感慨这王府内训人有素,只是廊桥那边的那个人……   管事婆子拔高了声音随即又道:“姑娘还是快些随奴进去吧。”   对上管事婆子的一双笑眼,她不作多想,颔首,微微点了头,娇俏的下巴上泛着柔淡色泽的唇浅浅弯起,似落雨晕开了一池涟漪,清浅生姿,便随着婆子进了那饭厅。   “哎,正说着,人便到了。”客位上苏冲敛了言笑晏晏的神情,将那把扇搁在桌旁。   饭厅内早早屏退了数名侍人,正主座上静坐着一身形伟岸的墨袍男子,不期然对上其目光,那女子不禁敛了呼吸,面上竭力保持平静无波,整个人屈身于近门那端便不再上前。   挥了挥袖,苏冲弯了眉眼,余光却是有意观察越王一双深邃眼中的变化,不由得笑意愈浓,“来,卓尔,让越王尝尝咱们司月殿的手艺。”   “诺。”卓尔心中顿时明了,上前几步,到了那桌前,从容不迫将那精致食盒徐徐放置于桌上。   应是感受到越王朝这边投来的目光,她心中顿时有了些把握,先是缓缓揭了那处顶盖,里头是材质极好的两副食勺调羹,又抬起袖扬指一一抽离了三层,分布于桌上,上凿有豆子大小,或棋子,或莲蓬,更有菱角的,共有八样,打的十分精巧,每处凹糟上呈着一盏盏同色的小玉碟,碟上各色花样活泼极了,外观倒是沁着丝丝凉气,惹人一探究竟。   “倒是将这糖蒸酥酪各做了一样。”越王注视着那水袖内柔荑灵活柔美,一双素手似穿花过隙,巧妙兰花似在碟间飞旋舞动,着实有趣得紧。   “越王明眼,糖蒸酥酪熟卷为片,酥皮火皮此二目皆用以山楂核桃裹实,杂以诸果。”卓尔拢了拢袖,执玉板轻轻覆于其上。   越王闻言,凝神细思那碟酥皮旁搁置的一碟火皮酥酪,二者实心内香气与酸甜共处,萦绕鼻尖,他面色倏地紧绷,忽而开口道:“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风味另谈,口味尚佳亦可,越王且看此二碟,双卷两端,切为寸断,奶卷也。”玉板轻叩,卓尔浅浅弯唇,目光此时却是无所畏惧对上了他的。   “世人皆道,食之所性,而今见,倒愿一试。”越王拂袖,倚然案缘,注视着卓尔额间绽开的花,竟不是昔日见到的那曼沙珠华,不禁兴味阑珊,微蹙了眉头。   “若仅为之俗性,未免索然,贫女道该是些实用之方足以助王上。”卓尔敛了面上的肃然,平静道。   越王眉头舒展,深邃的眸中似有笑意泛开,“愿闻其详。”   “其余四碟,或凝而范以模,若棋星散布,以为饼;奉屑为面,实施用馅为饽,迥乎不同。”卓尔布完食盒内所有的糖蒸酥酪,恭敬合袖,“此八碟,分为三域,正似而今,三国争相而立。”   “放肆!熟人容你这等胡言乱语?”苏冲见此突发情状,措手不及,急忙喝道。   “哦?不是六公子传你司月殿内美人给本王送来此等上好吃食,本王还未发些牢骚,倒是六公子坐不住了?”越王慢慢执了一青釉酒盏,浅酌,面上悦然。   “五哥!这……”苏冲抬手攥紧了桌上那把骨扇,霍然欲起身,却被越王扫了眼压下。   “拂了自个儿的面,若是外人前,可使不得。”越王搁下酒盏,转而凝视卓尔,蓦然勾唇一笑,道:“区区弱女子,论及谋臣之略尚为匮乏,倒是这双眼睛看得透彻。是个顾得大局的。”   “贫女自幼无诗书之功,更非出自那等门第,不过倒是了解些俗风旧事罢了。”卓尔敛了眉,她额间那有些冷然的花色让越王看得微微别过头。   听得她如此平静的言语,越王桌案下左袖内的手指微动,连心念亦跟着轻轻牵动。他的语调不似方才疏远冷峻,多了些温和,“如此……倒也是了。”   “既是越王体谅你出言不逊,本公子也不宜多言,卓尔,你且退下。”六公子将越王全副神态变化尽览眼底,撒开洒金骨扇,挡住唇间溢开的笑意。   “诺。”卓尔抿唇垂首,掩去眉眼间一抹怅然,合袖退下。   “我是见过折腾府上侍人的,没见过五哥这般疼人的……”见门被合上,六公子收扇望着越王脸上的悦色,不由得笑出声   “一向疼美人的,本王亦是未曾想你让她这般奔波,竟是上赶着要讨本王一番责问的。”   “我更不曾想五哥竟是赞赏她这临时一笔的。”六公子手握扇柄敲了敲额侧,长长叹道:“呵,也不枉这阵子我让御膳房的厨子亲自教导卓尔成天练习做这糖蒸酥酪全八碟。”   “胆子也是大的,何时敢往我这府内塞人了。”越王望着桌案上陈列的精美有致的各色各式酥酪,除却别有用心之作,竟是她亲手做的……么。   苏冲见越王神情愈发愉悦,不由得凑近道:“此全八碟,其实皆所谓酥酪而已。我大可道越王甚喜糖蒸酥酪,便赠了这善做此等美食的妙人儿于五哥你……于情于理,合适不过。”   “再者,五哥府上平白伸出某些不长眼的家伙的恶手,后厨那块儿也得好好整治一番了。”扇了扇骨面,苏冲微微眯了眼。   “父君赐下的那些带着眼睛的美人我拒了,六弟带来的这位的眼睛剔透的很。”越王尝了口酥皮,核桃山楂混着酥香味溢满唇齿,他抿唇浅浅勾起一个幅度。   “是了,父君那边成日精神不佳,早已无精力疑心我们,苏重那厮,正忙着奔波林国娶公主,一时半会儿也是回不来的。”苏冲抚掌而笑。   越王点了点头,“话说回来,这苏重迎亲队伍离去已有一月之久,是时候了。”   “正有此意呢。”苏冲笑道。   洗盏更酌罢,酒过三巡后,两人话题不知转了几转。   “但闻元国安怀王已携了贺礼至金陵境内。”越王眉目骤冷,肃然道。   苏冲以扇掩唇,压低声道: “已安排人至那丹鹤楼内。” 随即朗声笑着,掩去了方才屋内的沉寂。   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   金陵宫城外丹鹤楼前。   “公子,今日已是第三次迷路了。”允嬅拿着帕子拭汗,喘着气道。   “不碍事,这不是到了丹鹤楼了吗?”男子还是一如往昔地劝慰   “哎呀公子都怪你,我错过了水晶红豆糕!”允嬅咬唇,甩了帕子便往丹鹤楼内跑去。   见小丫头炸毛了,男子无奈摇了摇头,摆袖,靛蓝色长袍下摆迎风微微浮动,从容不迫进了楼,上了三楼包间。   指尖刚拂过柜门时,男子的眉头不由得拧紧。   “石臼。”男子冷然的语调已不如方才那般风度翩翩。   “王上。”窗外一影闪身进了屋。   “方才可有人进了这儿?”负手身后,男子面色沉静,却饱含阴翳。   “回王上,方才除了白依过来取了匣子,便再无他人。”   唇角不自觉扬起,男子笑得森凉,“看来,有人迫不及待想看看本王给太子带的东西呢!”   如此,到苏越国这月便好好玩一玩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贼烧脑,憋了几天,若有鄙陋之处,架空设定,见谅木木哒~ ☆、第九章      “姑姑,姑姑,你怎能这般待我?”侍卫将那一路挣扎的女子拖到后院井边,管事婆子轰散了那群看热闹的下人,只见惊画跪在地上眼角含了泪,扯着自己的裙摆哀哀凄凄。   惊画见那管事婆子冷了脸,后头跟着几个持着鞭条的,心头又气又恨,既后悔又懊恼。   “冲撞了王上,不叫你丢了贱命,自当感恩戴德才是。”   “姑姑,你答应过我的……”惊画咬牙,正要继续说下去时,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初檀拦住。   “姑娘可别再多言了,错了便是错了。”初檀上前挡在惊画身前,做个忠实奴仆样。   “你倒是个懂事的,行了,今日起,你便替了她罢,又怕你念了个旧情,索性调了她来服侍你。” 管事婆子对着初檀说完话,便拿手拂了袖口,又抖了抖襦裙摆,像是在抖去什么污秽,瞧得初檀身后慢慢爬到一旁的惊画哭红了眼,更是悔青了肠子。   “奴谢过姑姑。”初檀合袖行礼,心下捡了漏般窃喜不已。后头那蠢货还巴巴地企图贿赂这府上见多了世面的管事婆子,又怎会料得她便是那“黄雀在后”,早早地料到这蠢货会出事。   可不,离了那雕花阁,得不着人家卓尔的计较,又不听自个儿的劝,好死不死撞上风口,小命不丢倒是万幸了。初檀思虑罢,面上的笑意愈加明显。   “罢了,看好了她,少让她出来碍眼。”见那婆子又道:“忽地想起来还得去顾一顾六公子宫里的那位。”婆子说罢,扫了眼唯唯诺诺的初檀,满意地点了头,带着身后那几个拿着鞭条的人离去。   来不及体味那堕入深渊的感觉,惊画耳边只嗡嗡的回荡着“六公子宫里那位”,不由得扯着袖子哭,花了妆容也不知。   “姑娘可得振作些。”初檀话里故作安慰,却点了脚尖,嫌恶地踢开了惊画那溅了些热锅油水的裙角,兀自扬声笑着走远了。   这厢初檀正悄然随着那婆子身后,这等勾当一回生二回熟自是无所畏惧。   远远见那婆子,初檀定睛一看,婆子满脸挂着笑的对着那人不是别人,竟是许久不见的卓尔。   好家伙,手段倒是巧得很呐。   初檀眯了眼,一口白牙却是森凉阴狠的笑。   待婆子絮絮叨叨完离开后,初檀紧步上前朝卓尔掩袖冷笑一声,道:“手段心思再深如何?当心深陷泥足,终落得巧儿那般下场。”   卓尔眼中波澜不惊,幽深得平静,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挽袖,上了马车。   身后紧跟着的打伞的小丫头顺势将还欲跟上前去的初檀挡在其后,随着卓尔的步子离去。   一月后。   卓尔这日早早地梳洗装点仪容服饰罢,用完早饷,正从槲仙居往六公子宫内去,却发现一人紧紧跟在她身后。   那人卓尔瞧得眼熟得很,细细回想时,便是那丹鹤楼前被个无赖纠缠的男子,那时她并未思虑过多,只当是个富家少爷出来闲逛惹上的祸事,不曾想他竟也能恣意在这王宫内游荡,身份自是不简单。   “姑娘,这是巧得很。”那人一点也不避讳,直接上前拱袖道。一副斯文至极的君子模样,却让卓尔心中疑惑顿生。   卓尔不答言,静静地盯着他瞧。   “姑娘不记得了么?我们曾在宫外一会。”温凉的话语很耐听,那人今日一身立领靛蓝色符蝠纹劲装,长发束冠,贵气洒脱得很。   闻言,卓尔哂笑道:“因而公子此番是有了缘由而来的么?”   男子张口欲答言。却被一个女声打断:   “王上,你怎的又走得迷了路?”   卓尔别过头一望,那突然出现的一名少女头上裹着青莲缠丝样头巾,紫色印花坎肩下着的长裙色调更是艳丽。   这般与宫中侍人素雅衣裳迥乎不同的装束,又有着明亮得紧的一双丹凤眼,正是那日出现的允嬅不错了。   收回了目光,微动指尖,卓尔默然。   之前允嬅在集市上唤的他是爷,如今竟是个王爷,卓尔复又扫视了这男子一番,一身劲装,这衣袖口绕着的纹路图案更是苏越国内不曾见过的——原本想着他必定是元国派来的使臣,料不到的是元国身份尊贵的王爷竟也来了太子的婚宴……今夜的晚宴果然不简单。   “安怀王,原是在此,请随老奴到高銮殿罢。”后头跟上来的邢公公斜睨了卓尔一眼,随即摆了摆拂尘,示意这名被换作“安怀王”的男子。   卓尔拢袖屈膝行下一礼,便离开往司月殿去。   司月殿内早早候着了一干装束整齐精致的美人们,见卓尔来了,便笑着挽上去,众人又笑道:“伎人可算来了,我们姐妹们等着排今晚的舞呢!”   “可不是,听闻太子殿下新娶的林国公主也是个舞技超群的,咱们得好好练,可不能被她瞧不起。”   “既是如此,咱们好歹准备了足足一月,可不能荒废我这一番心思。”卓尔顺势掩了唇笑着回应道。   “是了是了,伎人你上次出宫帮我们挑选锦色布料花样制成的衣裳和金彩錾花石玲珑珠子修铸的发饰我们甚是心悦呢!”   “公子来了!”洛儿绾着垂髻插珠玉步摇,一袭短领窄袖衫缀花长裙轻步浅移,牵动着足下生花。   步步生莲,语笑嫣然,便是如此么……   苏冲见洛儿这般光彩夺人的模样,此刻脸上笑容却是减淡不少,他的脑海间不经意间晃过锦云阁那个浅黄裳的女子,唇间又不自觉漾过一丝了然。   “唉,姐妹们快瞧瞧,公子想必又是在想裘司人了……”有人扯了洛儿的手,又邀着身后那些美人们挑起了这个话题。   “哈哈,这不,今晚太子成婚第二日于钟罄殿的夜宴,咱们又得会会她了。”   “可不,三国出了名的绝色舞姬呢。”   “讲道理,倒时还得唤司人一声容美人才是。”   “呸,该唤未过门的容妃才是。”   司月殿的美人们纷纷扰扰的谈论调笑声丝毫没有干扰到座上顾自饮酒的苏冲,人群中的洛儿却是紧了紧袖衫,袖口内滑入一枚自发间摘落的白玉嵌翠碧玺花簪。   嬉笑罢,众多舞人们被督促着开始练排舞,倚在软垫上的卓尔盯着看了一会儿,随即别过头,望着窗外的天色,手指轻轻撩过本梳好凌虚髻的鬓发别着的步摇垂下的流苏,脑海中涌现了那安怀王眼角划过的笑意,心头蓦地一紧。   司月殿一天的编排接近尾声,此刻暮色西沉,天色骤然暗了下来,宫墙外山那端聚集了众多乌云,呈海浪似的一层层奔腾至整个宫墙上空,黑压压的一片,压得人心恍惚。   卓尔同众舞伎们在钟罄殿后阁等候传召,其间不乏传闻越王半月前狩猎失踪的事情,又有人谈论太子妃如何貌美如何温雅端庄之类的话题,听得她有些心烦意乱。   夜幕深深,钟罄殿内觥筹交错,苏越国君倚在王座上,半眯着眼,酒酣迷醉,老态的脸上被酒意灌满,倒有了一丝生气。   “禀君上,裘司人来了。”太监在外头传声喊道。   “赐座。”国君喝得半醉不醒的浑浊眼珠难得动了动,忙道。   座上登时躁动不安起来,大家酒意兴致正盛,又闻这回来的竟是名扬三国的绝色舞姬,不由得翘首以待。   见座上大臣各个喜形于色,甚至还有些借着酒意出言不逊,苏冲脸色一沉,眼睛余光瞥见那女子款款而来。   裘泠容今夜依旧同往日一般,发间斜鬓着一支黄玉楼骨扇簪,寻常样式的浅黄色长裳裙摆拖曳于地,虽不奢华却掩不住那通身的玲珑清冷,她的眼角微挑,不谢恩亦不多言便转身入了座。   身形微动,苏冲在一边座上瞧得拧了眉,那副本就不愿来赴宴的情状,倒是比往日更要孤傲一些。   裘泠容不曾发觉苏冲的那副关切情态,坐定后微微抬手揽了揽衣襟,挡住了半柳青丝宛转下的雪白细肩,更是挡住了众人垂涎不已的目光。   苏冲桌案旁一名侍人默不作声继续为白玉酒盏续着元国安怀王特意带来的葡萄酒,见他强撑着脸色一口饮尽,忙又续上一杯。   “父君,既是司人已到,儿臣宫内的乐伎们大可上来了。”太子苏重一袭大红喜袍拱袖道。   “好,好得很,久闻太子妃亦是孰通乐舞,且看看罢。”国君扶额,醺醺然道。   那太子妃昨日才行了太子大婚繁冗之礼,今夜晚宴倒是有些疲态,勉强笑了笑应付道:“儿臣不敢造次,且看看司人如何论断罢。”   殿侧入座不久的裘泠容闻言,嘴角不自觉微颤,显然是厌恶惯了这等场合话。   陆续上殿中央来的有四名舞伎,中央便是那白依乐人。   殿的另一侧是伴乐的两名乐官。   那白依乐人放眼往太子妃那儿一瞟,随即抿唇别过头,挑衅意味十足,随即又扬袖舞罢,动作顺畅自然,让人找不出破绽,只是……模仿之意太过明显。   裘泠容垂了眼,兴意阑珊。   高座上太子妃早已不自觉揪紧宽大的暗红喜袍袍口,红唇露了些皓齿,眉头更是布满忧愁,此刻全然没有新妇的娇美样态。   白依手袖反锁,倒转了一边,一抖袖漫开漫天芍药花瓣,纷纷扬扬,红得刺目。   太子妃脸更是气得煞白。   白依浅浅笑罢,领着身后三名舞伎退了下去。   “剩下的便是越王府上的。”邢公公见国君来了兴致,便压声附耳道。   裘泠容见又换了一批满目翠色水裳持长绸扇的舞伎上来,原本以为有些意思,待那领舞之人扭了细腰缓缓转圈时,却大失所望。   她不禁揉了揉额侧,闲闲地饮了些酒,便觉得方才太子府上的好了些,心头只盼着这些俗气的人快些下去。   卓尔等人闻公公来召,正领着身后八名舞伎往殿台阶上慢慢走着。   “哎呀!”迎面那人撞了上来,矫揉造作痛呼了一声。   “伎人小心些。”身后的洛儿连忙扶住卓尔,往卓尔面前那位不速之客瞪了一眼,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呵,”初檀冷笑了一声,“念在曾经姐妹一场,卓尔,今夜的晚宴可得留心点儿,别……差点摔了,倒时可没你身后的美人扶着呢。”   卓尔原本惊异今日越王府来的所见之人竟不是惊画,又瞧得这初檀话里十足的讽刺意味,纤白的指尖不由自主攥紧,凭攥出一丝冷汗。   “无事。”卓尔强令自己保持镇定,回头朝洛儿淡淡弯唇。   初檀冷不丁地又笑了一声,随即扶着绸扇领着那几名舞伎下了台阶,远去了。   “轰隆……”   一声惊雷,震彻了云霄。   卓尔身后那几名舞伎本就因着初檀一席话心头有了疙瘩,这回见这气势汹涌的天象,不由得有些害怕叫出声。   “别想太多,快些进去罢。”卓尔按捺住内心惶然,弯唇安抚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感谢晏晏清欢宝贝的地雷~ 感动=3= ☆、第十章      裘泠容蹙紧了眉。   “哐啷——”鎏金杯盏滚落在地的声音。   “奴婢该死。”身旁的侍人慌忙跪下磕头。   不理会侍人因失手而慌乱的神情,裘泠容拂袖起身。   殿侧两名御用乐官忙停止奏乐。   卓尔狐疑地垂袖,立在殿中央,其余几名伎人亦是不解。   裘泠容慢慢走到卓尔身边,弯唇低声道:“论及数月前生疏僵硬,此番倒是有了不少长进,只可惜……”她蓦地转身,背对卓尔,面朝国君合袖又道:“禀君上,奴纵观公子王侯府上舞伎编排的新舞,唯太子宫中的最为尤甚。”   众人不由得唏嘘,更有不少大臣将相议论纷纷。   坐在高台上的太子闻言,脸上不由得泛起笑意,更见那六公子变了脸色,心中尤为快意。   身旁的太子妃不禁蹙了眉,拧了把绯色棠纹喜袍宽袖,按捺不住心中的困惑,她望着台下卓尔煞白的脸色,微微启唇道:“敢问裘司人,这……台下立着的是哪位公子殿内的?我见她身姿样貌,这舞势,倒也不差几分……”   “太子妃慧眼,这六公子殿内的伎人舞势容姿,着实不差几分。正因着不差几分,便更生得明显,比较前几段舞中那太子宫内的,君上乃至诸位大臣可曾看出些端倪来?”裘泠容声声落地,字字扣心。   卓尔脸色更加难看,身后的洛儿亦是紧紧咬唇失了血色。   闻言,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六公子殿内的,是个暗地里偷仿着别宫滥竽充数的,枉以为是个奇特有趣的,倒是这裘司人眼力见锐利得很。   “君上,奴身子倦乏不胜酒力,怕醉后失态。”裘泠容掩袖微垂了眼,软声道。   “且先行离席回阁休憩罢。”国君此刻也是清醒了大半,放眼望着殿侧那元国来的安怀王,自觉这六公子殿内的拂了国颜,怒气盛然,只能摆袖任那一眼看破者离了席。   “好自为之罢。”裘泠容自卓尔身边走过时,丢了这么一句话,似冰渣子碎落在眼角,直寒彻到骨子里。   卓尔被洛儿扯住了袖子,眼睁睁看着那裘泠容无来由泼了一盆脏水予自己却悠然离去,咬牙道:“贫女与司人无冤无仇,为何……”   “怪只怪,你想要的,如今还要不起。”裘泠容脚步不曾停留,冷声浅笑着出了殿门。   卓尔心跳得飞快,此刻只能合袖迅速朝着殿上正襟危坐的国君跪下。   “冲儿,这便是你殿中的舞伎?实在好,好得很呐。”国君强压着内心的怒火,冷着声道。   苏冲搁下酒盏,掩在袖內的手紧攥成拳,他着实不曾料到裘泠容今夜竟是这般睁着眼说瞎话,明明是太子府上的白依有鬼。   思及如此,苏冲不禁皱紧了眉,又结合了半月前自家五哥狩猎失踪的突发事况,接着望了眼台上朝自己志得意满的太子苏重,顿时明白了。他凌然起身,踱至高台下,拱袖道:“父君,儿臣……”   “哎,恕本王直言,今夜本是太子成婚第二夜,晚宴该是喜庆的,国君莫为了这等奴仆动气生怒。”安怀王朗声笑着打断了苏冲的话,站起身来打了圆场。   “既是安怀王都如此说了,本是邀来三国使臣王侯庆贺的喜宴,自是不该计较。”长舒了口气,国君借着安怀王的话顺势道。   “既是如此,还不滚下去!”苏冲暗暗拂了袖,转身喝斥道。   卓尔磕首,忙领着洛儿等伎人出了殿门。   不曾想一切却不曾恢复平静。   外头风云大作,混着几声隆隆的雷声,骤雨如石块泠泠然打在琉璃瓦上。   “啊——”殿门外传来一声惨戾的呼声。   雷声轰然作响。   “怎么回事?”国君抬袖,王座也坐不稳了,见台下各国使臣窃窃私语,忙抬声问道。   门外有太监来报:“禀君上,裘司人……被卓伎人……她……她们……”   苏冲闻言,不管那太监因紧张口齿不清,心头只存了裘泠容今夜的异样情态,还未重新落座便跑了出去。   安怀王留在原座,一边饮着酒一边饶有兴致地望着苏冲急忙的背影,呵,传闻中苏越国不好对付的六公子,倒也敌不过一个女人的安危,真是可笑之极呢。   不知道,那位半月前失踪的越王,又该是……怎样的人呢?当真,好奇得紧呢。   卓尔拾起台阶上那支带血的白玉嵌翠碧玺花簪,怔怔望着满面惊惶的洛儿,雨水打湿了每个人的衣裳,方才的纠缠更是让发髻散乱不堪。   “啊!我的脸……”裘泠容歪倒在雕栏之上,手紧紧捂着脸,雨水倾覆了一张惨白的脸色,混着触目惊心的血色。   “容儿!”苏冲一出殿门,便瞧见裘泠容瘫坐在地,浑身被雨水浸湿,半闭着眼狼狈至极。   “相隐……”裘泠容克制不住心头的不甘,紧紧扯着朝着自己奔来的苏冲的袖子,颤着声道。   “是何人?”苏冲见裘泠容半张脸上磕得血肉斑驳,又见她抬手指着他身后的人,微睁着眼的目光满是怨毒,来不及说些什么,便昏厥过去。   雷声混着风雨声愈发震彻天地,苏冲气得眼睛发红,又急忙一把将她抱起,随即转身朝那数名伎人狠狠咬牙怒吼道:“是何人!”   “啊——公子饶命……”平素从不曾见过温文尔雅的六公子这般失态,加之方才乱作一团的纠缠,众人尖叫之余不忘左右顾之,欲快些找出替死鬼,便见那还立在风雨中的两个女子。   见那洛儿颤着手指先发制人,声音嗫嚅回答:“公子,是……是她……”   “卓尔,你!”苏冲见卓尔摇了摇头,却不出言辩解。   怀中的人昏厥脸上泛开血花,苏冲忙将她更拥紧了些,沉声喝道:“若是本公子今日才看出你这般蛇蝎心肠,纵是越王在场,我也绝不轻饶你!”   卓尔攥紧了那支白玉嵌翠碧玺花簪,不停地摇头,一时间喉咙哽咽,竟是来不及说出一言便被殿门外的侍卫拖走。   原来,这方才跑进殿内的小太监哆哆嗦嗦讲完了方才守门时所见,便听得国君狠狠拍案:“哼!”只见国君喘着粗气,一而再再而三被这下等的奴婢拂了颜面,损了国威,怒吼道:“传召下去,杖毙那些个不识好歹的贱婢!”   苏冲见自己司月殿中的伎人陆续被侍卫带走,心中盛怒虽未减缓但到底还是隐约发现其中必有蹊跷,然而此刻他已无暇顾及那个平日处事大胆冷静今日却这般恍惚的卓尔及殿中伎人,只能抱着昏厥过去的裘泠容找御医。   雷声不断,整个金陵王宫上空大雨倾盆覆盖,犹如上苍揭穿一切阴谋鬼肆,开启了极为暗森的夜幕。   刑院内传出惊恐万状的女子惨呼和求救声。   “小美人,看你这般姿容,死了怪可惜的,不如从了爷,好让你死前痛快些啊!”洛儿愤愤摆头张口撕咬着踢打着挣扎着,却被那侍卫一脚踹倒在地,“呸,老子给你机会不好好谢着,躲!让你躲!”   卓尔及众多伎人被其余的侍卫压制在一旁,见那洛儿被那侍卫发了狠的按住,疯也似的往地上踩,浑身软得无力反抗,只是那天空划过的闪电,冷冷的光映现在洛儿口中涌出大口鲜血以及脸上道道淤血青紫,那副恐怖至极的惨状生生逼急了卓尔身后被绳索捆住的几名伎人,一个个都开始挣扎尖声呼求。   与此同时,其他侍卫邪邪笑着推了一把卓尔,“这个倒是乖巧的,也不哭不喊,放心吧,爷几个会让你走得舒坦些。”   卓尔借势跌坐在地,双手悄然往外撑了撑,被束缚的手腕因为企图挣脱被绳索生生勒出了白骨也挣脱不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混着雨水血水打在泥土的腥味,眼前不是那晃眼的闪电的紫色白光,而是满目的刺红,像是看到了地狱般的绝望。   她瞳孔微张,嘴角咧开了极为渗人的笑,就这般结束了?   好不容易至此,倒落得这般下场?   本是那雕花阁内最卑贱的奴,好不容易凭着勤加练习舞技成了宫中的一个伎人,伎人又如何?果真是要被狠狠碾进泥垢里挫骨扬灰才足矣?   一朝失算满盘沙,她又怎甘心如此……   雨雷哗然,众人浑身被浸湿也毫不在意。   “哎,快看,那边有人跑了!”有一侍卫喊道。   门侧的一侍卫正巧抬脚一勾,任那伎人跌落在泥泞里,随即一把从泥水里捞起来,笑得淫邪,张口大笑:“哈哈,跑!跑什么!爷几个还没尝到这滋味呢!”   “哥几个可听过六公子那司月殿内的美人各个似水儿般温软,咱们如趁着今日好好揉捏揉捏,也不算辣手摧花那等俗辈!”解了腰间的佩刀,一个领头的侍卫拍了拍洛儿无力动弹只能苦苦睁着眼的脸蛋,“已经弄死了三个,剩下的几个,可留心点,玩得久些啊!”   “哈哈哈,大哥说得是!”诸多侍卫连连点头应道,随即一个个眼睛里漫出恶心贪婪的目光。   “大哥,这个最是乖巧的没了气息!”有人叫道。   “哎,小美人难不成是吓的?就这么拖出宫去埋了也是可惜的……”领卫走进卓尔,垂手抚了抚她僵冷的肩,丝毫未动,又蹭了蹭她脸上溅满的泥垢,慢慢起身道:“哎,这美人果真是美人,死了也是这般,不如……”   “不如……”众人意会了,纷纷笑开,随即依次扯了自己的衣带,“都别急啊,一个一个来!”   其他伎人早已被疯狂折腾得没了声息,众人陆续伸出布满污秽血泥的手朝向紧闭着眼的卓尔时,门外传来响动。   ——伴着远山那处惊雷,震得众人有些慌乱。   “大……大哥,这……”几个侍卫浑身哆嗦,被那一声声怪异至极似催命的雷鸣撺掇得慌了神。   年纪略小的那个侍卫颤着声道:“怕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咱,咱还是撤了吧!”   领卫原本便有些不安,见众人都这般言语,不免惊疑起来。   “轰隆隆!”闪电撕裂长空,一阵狂风大作。   “啊——”有人惨呼倒地。   众人猛地回头,看那满地残尸余骸,又见有一个侍卫莫名倒地,脸上冒着血窟窿,像是被什么玩意儿绊倒磕出来的。   “快走快走,天亮了再回来搬尸体。”领卫背脊一凉,牙关打着颤道。   众人如蒙大赦,争先恐后跑出门去。   雨水哗啦啦冲刷了整个刑院,遍地尸体中,有一双眼睛,混着血色缓缓睁开,端的是骇人的阴狠。    ☆、第十一章   大雨依旧没有停歇之势,磅礴地冲刷着整个庭院的晦气阴暗。   大量的雨水很快就浸泡了残损的衣袖,渗进了泛着血水的伤口,忽视右膝正冒出汨汨暗血,卓尔屏住呼吸咬紧牙关集中精神使自己不被剧痛麻木了意志,用尽全力挪动着右腿,拖动身子带着方才被凹曲的受了伤的左腿往那闪着寒光的佩剑。   一阵窸窣声后,绳索被割断,她满是血渍和泥污的脸上漾起一丝释然,随即面部紧绷,收敛了表情,将手中的长剑攥得紧紧的,冷冷循声望去。   ——她的眼里森寒,漠然似十年前眼睫铺满的雪,彷如看见什么,顷刻间灰飞烟灭。   “救……救我……”那满目横陈的尸体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喘息。   绝望之中像是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雨只是稍微歇了歇又继续下着,卓尔低头,握剑的右手腕上白骨森森掺杂着血丝,她默默抬眼,遏制住内心的慌乱和愤恨,这一切……都该拜谁所赐呢?   “卓……帮,帮我……”洛儿睁着眼,脸上混着数道刀痕,血迹斑斓,急促地喘着气道。   手腕生生作痛,卓尔拄着剑起身,唇色惨白干涸,眼中此时已经无波无澜。她就这般恍若无闻地,一步一步堪堪挪步出了门。   洛儿倏地瞪大眼,目眦尽裂,抬起的手指着卓尔半弯曲在地上的背影,最终垂下。似无奈,又似不甘。   不知沿着院门外的宫巷挪了几步的路,卓尔深深抽了一口冷气,微微启唇颤抖着仿佛被取丝抽茧般耗尽,整个人无力瘫坐在地,凌乱不堪的长发挡住了血渍斑斑的脸,倚在宫墙上垂着眼,手中的剑早已无力持着,滑落时发出一声嗡响。   =   雨声渐渐小了,淅淅沥沥的,似垂落在地的手指,轻轻扣着棋盘,有触目的红,刹那间若浪潮般铺天盖地涌现在眼前……   卓尔惊醒。   “醒了?”一个耳熟的女声。   卓尔垂了垂眼帘,感觉四周在晃动。她浑身警觉,随即睁开眼,一动便感觉牵扯了四肢百骸的疼楚,倏而便要失去重心。   “哎!”那个女声讶然。   卓尔只觉得剧痛并未缓解,浑身的寒冷却因为跌进一个牢靠的怀抱而倍感温暖。她愣愣抬眼望去。   “呵,醒了,别乱动。”这个怀抱的主人一身靛蓝色银纹长衫,声音因着清晨乍醒变得温厚醇热。   卓尔明晓此时不是琢磨害臊的时刻,便壮着胆子看清了他的模样,此人不是陌生的,正是那场噩梦般开始的夜宴上有意替自己打圆场的安怀王。   “啧啧啧,王上你还抱着她作什么?脏死了!”方才那个耳熟的女声豁然响起。   被人从身后一把拉至车厢一角,卓尔堪堪坐稳便把唇抿得紧紧的,一双眼里满是警惕,死死地盯着来人。   “允嬅,别吓着人家。”安怀王见状,佯怒道。   允嬅长叹了一口气,“哎,先前见你昏迷了许久,怕误及了你伤处,王上又不肯我碰你。你可瞧瞧你自个儿脏得和什么似的,离我家王上远点儿。” 她一边说着,手下动作却是麻利又轻柔地避开了卓尔脸上的淤痕和磕伤,捻着温热的绢质帕子覆于其上小心擦拭着。   这允嬅个性遂极了元国地方的泼辣爽朗,却没有什么恶意,卓尔微微舒了一口气。   “王上,前头有家客栈。”马车外传来一个男声。   安怀王平静道:“吩咐下去罢。”   “诺。”   客栈?   卓尔眼中黑白分明,心中却是被猫抓似的,一团乱线怎么也纠缠不清:醒来之后为什么她会在安怀王的马车上?害她之人……究竟为什么要害她……那一夜昏厥之后她究竟遇见了什么?   允嬅见卓尔面色有异状,便收了继续试探的心,转身掀了车帘跳将下去。   卓尔尝试着抬了抬手,浑身的疼楚愈演愈烈,她微动了嘴角,却发现整张脸僵痛至极,心霎时凉了半截。   马车徐徐停下。   “到了。”安怀王启唇,用平和的语气道。   卓尔缩在角落,一动也不动,她知道自己此刻的伤势纵使想要动一下都得牵扯浑身的痛。   只见他迅速解下马车壁上垂挂着的一件白色斗篷,抖开将她整个人包裹得严实,顺势一把揽起,跃身下了马车。   卓尔乖乖缩在他宽阔的胸膛内,心却吊在嗓子眼。种种疑惑让她不由得毛骨悚然,跟着整个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安怀王察觉到她的异样,加快了脚步走进客栈,跟着允嬅的指引到了一间已经准备妥当的房间,慢慢将她放置在床上。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他倾身,抬指欲揭开她散乱在额间的发丝,却被她咬唇躲开了。   指尖微顿,他缓缓站直身子,继而转头淡然启唇:“备些热水来。”   “诺。”允嬅点头,开门下了楼。   “一切疑惑,待你将伤势养好了,本王会一一解释。”语罢,他便不再多看她一眼,大步走出门去。   卓尔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浑身颤抖得厉害。他怎会一眼看穿自己内心所想?   这九月初,本该是带着流火的炎热,此刻的她却是冷得难受。   意识恍惚间,半边是火舌跳动,噼噼啪啪的乍响灼烧着脸颊,后退一步,只觉背脊处呲呲吐着血信子冰凉地缠绕着最终勒紧了脖颈。   “啊!”卓尔只觉喉间火辣辣地疼,嘴角随即渗出血丝。   “姑娘可醒了,昨日取了热水过来帮你擦洗时,你又昏过去了,费了我不少劲儿呢。”允嬅在桌边倒着茶,见她猛地坐起身,忙放下茶盏,朝她这边走来,又道:“姑娘伤愈还需些时日,且躺下歇息,待会儿用些药和吃食便得继续赶路了。”   卓尔低头看着自己的装束,一身极为寻常的民妇装扮,与此同时亦发现了手腕上刺痛的伤口被包扎得严实精巧,浑身的疼痛亦是减缓不少。   “允嬅,王上吩咐即刻启程。”门外有男子的声音响起。   允嬅撇唇摆了摆手,转身到桌边收拾着物件,颇不耐烦地应声:“知晓啦,石臼你别催了。”   卓尔左手悄然摸索着,又慢慢抚上发间,蓦地触及那枚熟悉纹路的簪子,唇角泛起笑意,却是冰冷至极。   “好了,收拾完了,姑娘随我走罢。”允嬅拍了拍手,过来扶着卓尔穿鞋起身。   卓尔缩了缩脑袋,忍着喉间剧烈的疼楚,软声问:“去……哪儿?”   允嬅见她这般害怕的模样,愣了片刻接话说:“当然是随我们去元国啊。要知道,在越国,你可是一个已死之人。”   卓尔的唇颤了颤,眼中空洞,任那允嬅搀着自己下了楼。   上了马车后,便瞧见那安怀王手持一卷书,正看得入神。   “敢问王……咳咳……”卓尔待那允嬅掀了帘子出去坐守时,禁不住出声却掩袖咳嗽起来。   “伤尚未痊愈,别多说话也别乱动,下次再犯,难受的还是自己。”安怀王放下书卷,抬声唤了允嬅进来。   “在门帘外就听见姑娘的咳嗽声儿了,来,喝点水。”允嬅取了车厢内小桌上放置好的茶盏,倒了一杯滚热的水递了上去。   卓尔垂了垂眼,啜饮了几口却呛得喉间一阵腥锈味,不由得蹙了眉。   安怀王见状,沉了声道:“允嬅,看来平时是本王太纵容你了。”   “略~”允嬅朝他吐了吐舌头,又拍了拍卓尔的背帮她顺着气,抬眼不惧讪笑着:“平时也没见王上这般关心人,卓尔姑娘倒是有幸至极。”她随即转身拉开柜子抽屉的第三层,取出一个浑体白釉瓷瓶,又从旁边的橱格里拣了干布,打开倒了些莹润的膏体在上面,随即拿着干布往卓尔脸上的伤口抹,“别躲了,放心吧,王上医术了得,这些药膏都是他调制的,一般的人哪能用得上。”   “出去。”安怀王冷斥一声。   允嬅耷拉了肩,手脚麻利收了药瓶,掀了帘子出去。   卓尔只觉脸上清凉,心绪难免有些复杂。   “王上,后头有人追上来了。”   卓尔低头,仔细辨别那人的声音,该是方才被允嬅称作“石臼”的。   “看人马身手,倒像是太子府上的。”那人又补充一句。   只见安怀王面色毫无慌张之意,抬手敷上了卓尔的脸,目光柔和,“怕么?”   卓尔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很好。”安怀王朗声笑着,神色与那日见到的一般潇洒,“此番若能生还,陪本王回元国可好?”   卓尔低头,抿唇,此时心头却是百味杂陈。若不是太子派人追来,她根本没得选择。   她不想牵扯到这国政的纠争来,眼下那太子苏重又不知是何缘故追上来,她若是相信了这安怀王能给她带来安逸,恐怕可笑之极,她毕竟是死了一次的人,先前在雕花阁时也几次从恶人拳脚相加中捡回一条命,早已将这条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如今苏越、元、林三域阴谋阳谋扰乱不清,她现今只想好好活下去,若是避开了隐匿村野之中,是否可行呢?   想罢,她又抬指扶了扶发间的白玉嵌翠碧玺花簪,眼中流光明灭,让人捉摸不定。   “呵,”安怀王轻轻笑出声,抬手抚挲着她的脸颊,“待在马车内,别出来。”语罢,他抽出暗格内一柄长剑,纵身下了马车。   马车外石臼驾马掉头迎上那追来的人马,腰间佩着的长剑却是不曾出鞘。   安怀王随后亦纵马而至,眉目凛然,道:“苏重可吩咐了你们什么?”   “回安怀王的话,太子让小的们传话,苏越国君已病重,王上大可放心回元国,大业必然得造就。”那群人马一袭黑色行衣,压低了声音回答。   “哦?”安怀王淡淡笑开,“既是如此,话已带到,你们奔波至此,也不能算你们白来罢,石臼。”   众人掩着半面露出的眼睛神色骤变,纷纷呈惊恐状。   还来不及求饶,便见那石臼闻言,拱袖道:“诺。”随即长剑出鞘,跃马飞旋,与那数名人马厮杀。   安怀王回首望了眼原处那辆安静至极的马车,随即取剑飞身,翻袖间快速解决了这般传自他口中的无用之徒。   他回到马车内时,只见允嬅被绊倒在地,嘴巴被帕子塞得紧紧的,双手被干布缚于身后,动弹不得。   于车厢内坐定,安怀王听完允嬅一番控诉,脸上瞬间阴云密布,眼中更是多了几分兴味,很好,不愧是自己看中的美人,身上伤势未好竟然能这般逃离自己的控制。   “王上,她应该跑不远,属下去寻……”石臼拱手道。   “不必,本王相信,来日方长。”摆袖,安怀王唇角笑得恣意。   这边卓尔哄骗了允嬅道出那柜子抽屉里摆置的各种药瓶的功用,顺带捎走了一些有用的治伤药,拖着还未完全的腿前行着,心中跳得飞快,又惊又惧。   要是被抓回去该是怎样一番处置?   她不愿被关在府中当一个被遗忘的金丝雀,更不愿同所谓的安怀王府的女人们斗智斗勇,她只想,好好活着。   “站住!”一剑刀光折闪了她的眼睛。   她慢慢回过头,枝头繁花抖落,不知为谁折。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书名: 我之前偶然看到的一句话,“ 韩国出入禁中,一女国姝,帝皆宠之。” 当时觉得这个女子肯定特别美也特别有能力才足以获得帝王的宠爱。后来查了一下这个词: 【国姝】犹国色。指姿容极美的女子。出自《新唐书-后妃传上-则天武皇后》 ☆、第十二章      卓尔往后退了一步,还未来得及看清楚那人模样,便觉脖颈上一道寒凉之意。   “我问你,你方才可见过一穿着墨色锦袍的男子?”那人蒙着面,手中握着的刀边说着边向她的脖颈上贴近。   卓尔双眼扫视周围,随即答道:“不曾见过,这荒郊野外的……怎会有这般衣着的人出现。”卓尔语罢,喉间再度涌上一阵腥味,浑身一软,顺势瘫坐在地。   “哼,照你说这话,这荒郊野外的,你怎会在此出现?”那人冷哼一声,语气尽是怀疑。   确定不是安怀王派来的人,卓尔微微缓了一口气。   “怎么不说话?”那人倾身,两只眼睛冷然地逼视着她。   卓尔垂手在地,捏了捏衣角强做镇定道:“大人何必同我这等废奴浪费口舌,这会子若是动身去找他……”她掩袖假意咳了咳,又道:“怕是……早已寻到了。”   那人拧眉,随即加快脚步离开了。   缓缓抬手抚上发间的那支簪子,复又松开手,她眼中的神色便深了许多。   捡拾完散落的几个药瓶揣进衣袖中,她勉强站起身,继续在这片茂林之中挪动着,她知道自己的体力支撑不了多久了,此刻只求能找些充饥的。   目光四处逡巡着,却也是巧的,茂林一处传来哗哗流水声,她心念一动,努力跨过密密麻麻的藤蔓杂草往那处水源挪去。   “快!那边有人。”   卓尔心下一跳,刚临近水源便听见不远处有一声厉喝,她放眼望去,大致有一批蒙面人正飞快朝自己这边跑来。   方才遇见的那人勉强应付得了,这回来的又不知是何人,她眉头紧促,呼吸也不自觉加快,胸口一滞,余光瞥见水下水草藤条映衬着阳光熠熠生辉,索性纵身跃下那处水潭。   刚入水,卓尔便察觉脚下暗流又凶又急,双手来不及扯住方才岸上所见的潭底折光上来的结实的细藤,便整个人直直往下沉。   万念俱灰之际,她只感受到一只有力的臂膀拖着自己的腰慢慢徊游至一块巨大的岩石边。   她自水中慢慢被托起,露出一个脑袋在水面,刚好被岩石牢牢挡住,微微喘息,便别过头,对上一双熟悉至极的冰冷的眼眸。   “王……”她眼睛倏尔睁大,轻声启唇,还未吐出第二个字便被那人捂住了口。   “抓好了。”那人慢慢松开手,压低了声音自她耳边道,一阵热息绕得她极为不适。   卓尔抿唇扒在岩石之后脚下一边寻求足以支撑的暗礁使自己不至于再度沉下水,双眼却愣愣地盯着那个潜入潭中悄然泅水缓慢前行的男子。   她方才自水中被他托起时便瞧见他露出水面一角绣着金色四角龙爪的墨色肩袍,难不成,他便是方才那持刀之人要找的?   原本以为脱险的她此时心又勒到了嗓子眼。   “快,你们下去捞捞,指不定那个女的见过越王。”一个粗犷的声音伴着刀剑交戈的声响,震得卓尔不禁更加用力抓紧了岩石的凸处,指尖磨得有些破皮也浑然不觉。   那批蒙面人领命立马下了水,四处摸索着,又用刀剑恣意划动探寻着。   卓尔双手脱力,控制不住地沉入水中,她紧紧抿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此时对于她而言,只有两种死法。   要不然溺死,要不然就是被那群不速之客抓起来。   二者都不是好结局。   她浑身伤痕累累,此刻更是耗尽了气力,唯一能倚靠的希望便是那水中泅着的越王。思罢,她不禁紧紧闭着眼,她这个本该被杖毙的废奴勉强捡回了一条命,无论论及什么,他越王都没有必要救自己,何苦有那无妄念想呢?   卓尔,好好活着。   脑袋里嗡地晃过李巧儿那临死前笑得惨白的脸,卓尔无奈垂手,任由自己在水中叠荡,胸口很压抑,无法呼吸。很快,她便能解脱了吧……想活着,真的,好难。   “当真没用。”不远处水下的越王皱眉,心中低斥。随即无奈潜游过去,将紧闭着眼的卓尔拖拽着紧贴在那块微微倾斜的大块岩石上面。   “越王殿下,久违了。”那个粗犷的声音在岸上响起。   越王自墨色锦袍间伸指探了探卓尔的鼻息,随即面不改色起身,望着潭水中那些慢慢朝自己游来的蒙面人,唇角缓缓抿成一条线。   “你是什么人物,和本王谈久违?”岸上那人只见越王自水中跃起,旋身翻转间带起水花四溅,扬袖间长袍飞扬,虽是隐匿在水中浸湿了鬓发,一袭贴身的墨色锦袍身手却丝毫不失干脆利落。   潭水中诸多蒙面人跃起刀剑相交却抵不过这个徒手受困之人,又见越王借着岩石暗礁之力扬手夺了水中人一把长剑,波光粼粼中剑光耀眼,灼人眼球,一一解决了那些自空中跃起又重新落水的狼狈之徒之后,他冷冷瞥了眼岸上那人,一哂:“不自量力!”   “对不住了越王殿下!”岸上那人见势,眉目狰狞扭曲,默默自袖间划出一枚银质顶端呈鸦青的掷箭。   岩石上的卓尔意识转醒,虽是身子虚弱至极,却静默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瞧在眼里,与此同时,她不知何处来的一袭力道强撑着坐起身毫不犹豫朝越王那边倾身覆上。   四目相对。   前者紧紧蹙了眉,失了血色的唇喃喃道:“王上……”   后者见一枚银质掷箭带着致命之势擦过她鬓发而过,飞速的风力撩起她左颊垂曳的长长青丝,他原本诧异的眸光微动,逐渐幽深的眸子凝视着怀中的女子,紧抿的唇淡淡泛开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   岸上忽地传来兵戈交戟的声音。   “王上,此处交给属下。”   卓尔与越王不约而同循声望去。   卓尔眼中掠过一丝讶然,岸上与那领头的蒙面人纠缠的,却是另外一个自水中爬上岸的蒙面人,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人的身形,脑中猛地发嗡。   原来,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根本不需要自己的……   被越王带着上了岸。   卓尔心下跳得飞快,转身欲离开。   却被他一把攥紧了腕。   卓尔一怔,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眸中泛起了一抹让他有些看不懂的神情。   “王上,那边又有追兵赶过来了,还是先行离开吧!”那个蒙面人朝这边唤道。   卓尔心中又气又恨,好不容易自安怀王手中逃出来,一路上遇见的尽是要杀这越王的,偏偏他不肯放自己走,真是倒霉至极。   越王抿唇凑近她的耳畔轻道:“既是奋不顾身救了本王,该是负责到底才是。”   说罢,他揽紧了她的腰,再度跃身入水,顺着水流游徊而下。   “别挣了,本王知晓你不会水……”越王的唇贴近了她的耳鬓细细厮磨,“本王从不强人所难,你若出声要本王放手……”   本就侥幸存活至今的卓尔怎甘心一时意气,片刻钟前她好不容易抓住了水下的藤蔓泅到那块岩石旁,却因再度失手够不到险些失了活下去的勇气,眼下只能到了一处浅水滩便借机甩开他,之所以来这河畔不过是因着沿着水流处寻着必有人家而已。   自那宫廷晚宴一夜风雨漂泊凌厉,她丝毫也不想同他这位王宫贵族有所牵扯了。   见她任由自己揽入怀中的乖巧模样,越王心中一阵嗤笑,明明天生明眸善睐,偏做了那副乖巧俏弱,倒是装得挺像。   想必若是好好训导一把,日后该是大有用处。   只是,这脖颈上的淤伤,皓腕上包扎的绷带,脸上还未好全的青紫,唇角的伤口……又该作何解释,她究竟遭遇了什么被逐出苏越宫城沦落到同自己奔波逃亡路上?   后头的喊杀声愈发浩大,他眼中深意渺远,将她拥得更紧,划水潜游的速度也加快了些。   不知到了何处宛转之地,猛地一阵激流飞湍直面而击,卓尔不禁紧闭着眼扯着他的衣袖,上气不接下气道:“王上大可放手了。此处缘河流域之下必有人家……”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急湍飞溅,随即流石走沙也伴着水下的狂潮席卷而来。   她溺于水中最后一次睁眼时,便瞧见那人眉头紧紧皱着,一双眼里是神色恍惚之中的关切,正尽力拨开恣意的水流朝她这边靠近,口中张张合合,像是在说什么。   在被水流冲散之前她便察觉到指间抚触到与冰凉的河水迥然不同的带着些许温热的黏腻,,她缓缓伸手,露出水面的指尖沾满的是完完全全不属于她的血……   原来早在她遇见他时,他亦受伤了么……他又是凭借什么撑下来还如此面不改色云淡风轻的呢?   她心中多了一些晃动,似这九月临渊之中的水面,波光凌澜,耳边回响起了幼时听过小桥人家的采衣哼唱的歌:“山中人兮芳杜若……”   那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她入雕花阁后,便再也没有听过,那样让人安心的歌谣…… 作者有话要说:  【歪剧情神转折】 楠竹太太·越王:媳妇儿我受伤了实在撕不过这些助攻了,咱们麻溜潜水逃吧。 媳妇儿·卓尔:我我我,我不会水啊…… 楠竹太太·越王:emmmm那没套路了,只能掐死你了 谢幕后 越王:蠢作者给我麻利儿滚粗来,什么破台词,我家媳妇儿一个月了才给见一面,一见面还没亲亲抱抱举高高就给掐死了简直! ☆、第十三章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半明半暗的梦境里,一个极为森寒的触感紧贴着脖颈盘旋而上,发着嘶嘶的声音,一旁又是灼热的火舌,叫嚣着要将自己吞噬……   额间布满了细汗,她倏地睁眼,别过头愣愣望向窗外。   这已经是此月第十八次梦见这个怪异的梦了。   不过,今天该是个不寻常的日子。   她要准备一些玩意儿。   起身下床洗漱完毕,卓尔打开门。   “盛大娘。”看见正在端早饭的粗布衣裳的妇人,卓尔淡笑着走近。   “你来了,快坐下,苏公子一大早出门去了,这会儿子估计也得回来了。”盛大娘搁下了碗筷,起身走到院门处张望。   卓尔慢慢坐下,端起一碗小米粥正慢慢喝着,远远便瞧见越王今日一身月白布衣却掩不住绝代风华,正从容不迫自院门外踱步而来。   山中人兮芳杜若。   她抿唇低头微微笑着,眉眼梢泛开了淡淡的,似清晨乍醒时林鸟衔着的花草上缀着的瑰丽的露水,颗颗剔透莹润。   越王望见她这副情态,紧抿成一条线的唇角浅勾起,眼底却是旁人望不见的漆黑,幽深又让人难以揣测。   拂袖坐下,执起竹筷夹了一块糯米团,越王徐徐启唇:“这十八日你沉默一言不发,今日可愿说话了?”   卓尔垂眸敛了敛眼角的长睫,放下盛粥的碗,回道:“那日,王上为何会救我?”   “呵。”轻轻的叹息似有若无的像是嗤笑,放下筷子,越王对上了卓尔置疑的眼睛,不掷一词。   卓尔留心观察了他一番,那副情状,倒像是云淡风轻又让人容不得一丝犹豫。   “苏公子,我先去集市了,你好生照顾卓姑娘。”盛大娘担起一筐糯米团,转身望着对坐在小小石桌上四目相视的两人,笑道。   越王点头示意,面色肃静回应着:“盛大娘放心,卓尔是我心许之人,我自是会好生照顾她。”语罢,他缓缓抬手,紧紧捉住卓尔因为诧异企图躲开的手,继而紧紧执起,合拢于温热的掌心。   晨光顺着山林渗下,蔓延至这个小而僻静的庭院,卷着轻柔的风,清爽地拂在脸上,撩起了卓尔散落在耳边的发丝。   越王唇角蓦地泛开一丝悠然的笑意。   目送着盛大娘远去,晃了晃手挣脱不得,“不知王上在我意识不清时曾和她说了些什么。”闻言,卓尔压低了声音,不满的情绪下一刻似要自喉间迸发而出。   “不过是元国境内一城中苏府公子与自幼服侍在旁的小侍女日久情深至死不渝,二人逃离苏府时不甚遇到天灾加人祸罢了。”越王将她几欲挣脱的手再次握住,目光逡巡于她手腕上还未好的绳索的勒伤,继而肃冷的声音吐出一句:“倒是你,可否解释为何沦落这满身伤痕?”   “欲攀高枝夺众人耳目,假学太子府上白依乐人编排之舞被裘司人一眼看穿,心生妒恨出殿门后激怒怂恿并伺机推其滚下钟罄殿,毁其容貌和双腿,君上怒极下诏处死我们这群司月殿内的。奈何天命待我不薄,由此侥幸得生还,如此回答,王上可满意否?”卓尔保持微笑,对上越王一双鹰隼的眸子,淡淡回答。   “你……”越王沉默片刻,眼睛直直注视着她平静无澜的眸光——那处竟是看不出一丝惊惶和犹疑。   卓尔扯了扯唇,哂笑,“王上不信么?罪证犹在,用的,便是我鬓发间这支簪子。”   越王目光寻着她发鬓间别着的一指白玉缠丝青花簪,眼角微微上挑。   察觉到他的神情有异,卓尔索性加重了语气道:“说到底,我还是怨极了六公子。若不是他,我便能全身而退,何致辗转沦落于此。”   “相隐?”越王松开手,语调有了些起伏。   卓尔借机收回了手,拢了拢袖子,盖住了手腕上的勒痕。“那夜听闻裘司人凄惨的声音喊得认真,原来,六公子竟是唤苏相隐么?”她的淡色薄唇微启,泛开些笑意。   越王沉默地凝视着她,不发一言。   “也是,裘司人与六公子两情相悦,本就碍于身份相隔不能共处。何况裘司人又遭我这等贱奴所害,六公子又怎会任我逍遥法外。”卓尔愈发说得语气渐渐寒凉,像极了梦里那股凉飕飕的阴森风。下一刻便要跃起遏制人的气息,一招致命。   “这些你又是从何处听闻?”越王不由得皱紧了眉。   “司月殿那些亡魂生前可是津津乐道得很,我纵使不想耳濡目染也不成了。”   “够了。”越王沉下脸来打断了卓尔带着笑意的声音。   见状,卓尔倏地离了石凳,面无表情收了碗筷,搁置于屋旁石块堆砌的灌满山泉水的曲栅内,任由水流冲刷。   “那日把你从急流中捞起,我们互不相欠。前尘旧事,不过尔尔。而今重要的是快些离开此地。”越王蓦然逼近她,“是也不是?”   那微微上调的语气,卓尔唇边渗出一声嗤笑,“与我而言,去哪儿不是去呢?”笑罢,她面无表情接话道:“盛大娘一人在集市,我去帮忙。”   越王紧随其后,随即扬袖揽紧了她的腰,顺势将她整个人揣在怀里,一双眼睛饱含肃意上下审视了她一番,似要将她那层波澜不惊的壳子剖析然后潜入她的灵魂深处,揪出她最后一丝防备。   又是那日那般夺人心魄的眼神,卓尔一阵心悸,继而迅速低下头,甩手快速跑出院子。   越王眼中的阴翳愈发明显,大步追了出去,“你当真甘心?不想找出害你之人?”   卓尔掩在袖內的手指悄然拢紧,强挤出微笑,“王上若要离开,何必牵扯于我?我已然毫无用处。”   越王忽地笑了,那声音恍若途径竹林穿过胸腔的唰唰声,不损一丝一毫便已然将人掌控于手中,“若你毫无用处,本王何必费这般大的周章救你?”   卓尔兀自加快了脚步。   拦在她前面,越王满面肃冷而立,“早知你这般忘恩负义,本王当初便不该吩咐邢公公护你周全。”   卓尔原本咬紧的牙关松了松,脸上终于有些动容。回想着那日船舫上的血色飞扬,竟是出自他一句轻易吩咐。她抬眼,眼中带了十分的警觉直视着他。   这个男子,到底是存了怎样的心思?这一切变故,又有何事是她看不见的?   “王上意欲如何?”卓尔苦笑着启唇。   越王见她有所松懈,便凑近几步,执起她的手,“唤我相与。”   他突兀其来的这一句,倒是让卓尔有些讶然,她微微偏过头,带着半笑不笑的神情。   “名让。”他补充道,俯身盯着她的眼睛。   “元国境内无公子即王子一说,我还是唤你苏公子便好。”她斜睨了他一眼,再度甩开手往前走去。   谁知没走几步又被揽住了腰,卓尔愣愣抬头,见那人面不改色一本正经说道:“此去集市路上尽是林茂森幽,离了本公子,可不敢保证你的安全……再者,你不是最爱你的这条小命了么?”   卓尔闻言,心下只能强忍着一脚踹开他的冲动,凭借她一身之力纵是打不过这个毒舌又善变之人的。先前只当是个沉默寡言老谋深算之徒,不曾想本性竟是无耻又无赖的。   一路强挨着心中的不满与忐忑,总算到了集市。   卓尔暗吁一口气,眼睛向后瞟,寻找开溜的机会。   此处乃元国的边陲小镇,商贩们买卖的物件多是自家种的或是苏越国内渡来的新颖饰品,更有诸多兵器宝器。这会儿子正是快到午时,集市上人烟也是稀少的。   “盛大娘平日在那处摆摊,你欲往何处去?”身后凉凉的声音响彻脑海。   卓尔转身,合袖,“公子,我要购置一些玩意儿。”   苏让挑眉,挽袖跟上,“我陪你去。”   “不用。”卓尔摇首。   “本公子事先说过的话不愿多说第二遍。”苏让垂首,贴近鼻尖与之相对,眸光摄人心魄,“你如今是本公子心爱之人,自然不能放任你不管。”   卓尔紧紧咬唇,心爱是假,质疑倒是真。接着开口交代:“我要购置一些……”欲言又止。   路过的人有些向二人投来目光,有望着卓尔眼中掠过艳羡迷恋的男子,更有姑娘大胆地朝苏让抛着媚眼。   苏让皱了皱眉,将她拉进怀里,道:“购置何物?”   “成亲婚用之物。”卓尔闭眼,捏了捏衣角,转过身去闷着声音道。   闻言,苏让眉眼一挑,眼中更是带着戏谑,“哦?迫不及待地要嫁与本公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歪剧情第二弹】 苏让:论咱家媳妇儿突然要嫁我的一百种原因 卓尔:呵呵,想多了。【注意看下章剧本啊喂! ☆、第十四章      集市人来人往,议论声愈发强烈。   卓尔往左右看了看,撇唇随即一   把推开苏让,转身快步走开。   “说说,为何要买那些?”到了接近售卖婚用之物的店铺旁的那条小巷,苏让堵在巷口,逼视问着。   “你可还记得五日前盛大娘一言不发出门去,然后 ☆、第十五章   风声涌动。   卓尔默然坐在轿内,细悉远处传来的几声惨呼,竟又是这般熟悉至极的感觉,浮光掠影般再度充盈着耳畔,让人不寒而栗。   过了许久,吞噬人的厮杀再度拉下帷幕,有冷冷的雨丝自帘外渗进来,裹挟着几多刺鼻的血腥味。   轿门帘子被人从外头慢慢打开。   卓尔迤迤然勾唇,终究是要面对了么?   “卓姑娘,王上特意吩咐属下来接你。”   卓尔隔着遮面的流苏悄然望去,果然不错,门外立着的这人真是那日安怀王的手下,石臼。   兜兜转转,竟还是沦落到他手里了么?   他究竟又看中自己哪点儿可利用的价值了呢?卓尔不禁暗想。   缓缓抬袖,卓尔起身离开了轿子,顺从地跟着石臼上了另外一辆早已事先备好的马车。   合上马车门前,卓尔最后望了那周家大宅门一眼,眼中流露出几分凛然,回忆起安怀王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她继而启唇:“既然是王上以为无用的,烧了罢。”   坐在马车前,握紧长鞭的石臼一愣。   卓尔放手,任由合上的车门挡住她脸上最后一丝活人的生气。   自此之后,那个惜命羸弱的卓尔,便一同与这作恶的周家上下死在血泊中,不用多久,便会被烈火灼烧彻底葬送在灰烬中,等待风卷云散。   她暗自忖度,并再度加深了如此想法。   于是乎,她那胭纸染红的唇瓣斜斜露出一丝狠戾与从容。   三国纷争,霸主谁与?   她一个弱女子,终究逃不过这被牵扯的命运。   那么,便冷眼瞧着,这天下,该是落入熟人之手。   =   林密幽深。   苏让长身而立,面不改色地直视着浑身着夜行衣在晴天白日下愈发显得突兀的蒙面士。   眼看着日头愈烈,苏让鹰隼的眸色愈发危险了起来。   “越王殿下恕罪,小的们并无恶意,实属奉命而为。”五名蒙面士一人抱拳站出来,恭敬出声道。   苏让敛袖,负手往前轻踱了一步,“拦本王的路,又是奉熟人的命?”   众蒙面士见状,齐刷刷跪下,“恳求越王殿下莫要为难小的们。”   苏让紧抿的唇斜了斜,沉声喝道:“那便让会说话的过来!”   此刻林梢沙沙作响,一阵马蹄声碎穿林打叶而来。   来人一身靛蓝色劲装,白玉束冠,朗声笑着翻身下马。   几步稳稳地走上前拱手道:“越王殿下,数月未见,元汣甚是怀念殿下那为人称道的出众的琴技呢,不知可愿至府上小聚浅酌片刻?”   苏让冷下脸来,“安怀王言重了。琴技过人不敢当,本王还有要事。”   安怀王脸上笑意未减,又道:“话说回来,此乃元国境内,元汣倒是不知越王还有何要事?”   苏让对上安怀王含笑的眸子,面色紧绷,“安怀王意欲何解?”   安怀王拢起银色绣边的袖口,笑得闲适:“元汣以为,太子与林国公主大婚之日便未见殿下出席,又闻些杂碎道,殿下素喜狩猎,不曾想竟是于元国境内适逢殿下。”   日头愈盛,苏让眉头皱紧,他岂是不理解安怀王此话的威胁含义?只是眼下不知卓尔那边如何了,莫不是被迫着拜堂了?思及如此,他转身避开元汣的眼神,一言不发。   安怀王扬声笑着,随即踱至苏让面前,又道:“殿下,既是不愿屈尊道府上,劳烦殿下移驾回国罢。”   苏让闻言,再度对视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面色肃冷。   “毕竟……前几日忽闻得苏越国君病重……”安怀王忽地放轻了声音,故作欲言又止状。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苏让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父君病重?”   安怀王眼角斜笑渐深,“殿下不会不曾知晓罢?也对,殿下消失这数月,自是不知……”话里的嘲讽意味颇深。   苏让面色波澜不惊,一切都如期进行,自然毋需惊讶。   安怀王见他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而今苏越国君早已颁诏,让太子监国。”   只见苏让微微侧过身,走近一步,面色沉静道:“多谢安怀王提醒,本王倒是未料到,王兄新婚燕尔……”   “哈哈。”安怀王像是听闻了极为好笑的话本禁不住笑出声,笑罢,蓦地肃然道:“毕竟儿女情长,终究抵不过家国社稷,越王殿下以为呢?”   见苏让不答言。安怀王又补充道:“况且太子妃一介女流,又是新妇,自会体谅自己的夫君,使他不为己身所羁绊。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苏让淡然启唇:“是了。”   安怀王泯然笑开,继而沉声道:“如此,你们几个,还不即刻护送越王殿下回苏越?”   “有劳。”拂袖,苏让冷哼一声,跃身上马,调转缰绳,疾驰而去。   “王上。”一名蒙面士出声问。   “给本王盯紧了。”安怀王瞥了眼驾马远去的苏让,脸色骤然阴沉。   虽然今日越王有所让步,但始终防不胜防。   “诺。”闻言,五名蒙面士忙飞身疾步追其而去。   =   马车轱辘声戛然而止。   卓尔别过头,望了眼车帘,上面摆放着一个青釉瓷碟,碟中央几颗葡萄正缓缓滚动着。   这三日的行程,石臼驾车途经了几个别城,便停下购置换洗衣物水果吃食等,她亦不曾渴着饿着,一切仿佛都十分的妥当。   不知怎的,她的心口发闷,总有些说不出的隐隐担忧。   ——尤其是他今日让自己梳妆罢再度换上新嫁娘的服饰……   “王上。”石臼在马车外的声音毕恭毕敬。   卓尔垂下眼帘,长睫翕动。   外面的婆子揭开车帘时,安怀王立在车外便瞧见了她这副情状。   “王上,这……让奴婢来罢。”婆子衔着笑谄媚开口。   却被安怀王缓缓抬袖打断,只见他颇为义正言辞道:“本王娶的美人,自当由本王迎进府。”   卓尔心中冷笑。   倘若不是这般屠门血漫的代价,她如何会……成为他府上的美人?   思及如此,卓尔额前垂曳的流苏轻轻晃动,敲出轻灵的脆响,拂过她微微泛起凉意的唇,带着几分柔软,她顺从地抬起纤纤细指,揽紧了他的脖颈。   “有劳王上了。”吐字芬兰,她笑得明妍动人。   安怀王将她拥入怀中,一路稳稳当当步步上了王府的台阶,面色悠悠然道:“美人乃本王心之所属,余生愿为卿劳马天下,在所不辞。”   卓尔抿唇莞尔,亦不答言,却在明眸余光间,瞥见了躲在王府回廊一角的面色紧张的越若……她不是盛大娘的女儿么?此刻该是在家中陪着她才对,怎会……在这安怀王府?   难道……   见怀中人神色有异,安怀王担忧启唇:“怎么了?”   卓尔回神,只嫣然一笑,扬手将他的脖颈揽得更紧了些作羞怯状,宽大的绯色绣纹广袖挡住了她嘴角渐渐漾开的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  越王大大你什么时候化身盯妻狂魔啊? 越王·苏让:emmmm看接下来的剧本吧…… ☆、第十六章   身后的婆子捏着喜帕催促道:“王上,且看着这时辰……”   安怀王浅浅弯唇,加快了脚步。   缩在他怀中不敢轻举妄动的卓尔心中已然绞作一团。   湖边的追杀,盛大娘有意的严实隐瞒,越若的紧张,周家大宅被屠门,司月殿伎人被杖毙……这一切的一切,像是有人在后面操控的一盘局,而她,似乎早就成了谁的棋子?   想着想着,忽地疼痛在脑内回荡,不断击溃了她的防备。   意识逐渐消散前,她恍然听见一句话:   “美人累了,剩下的日子,不准任何人来打扰她休息。”   究竟是谁?   =   挂在檐上的风铃笙箫作响,一串串轻灵的声音像是叩在心尖上隐隐作疼。   卓尔慢慢睁开眼。   铜镜里的人,不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那双陌生的丹凤眼,流光宛转间恰似垂泪。   她指尖微微颤抖。   继而缓缓抬手,慢慢抚挲着那张面孔……   门被“吱哑”一声推开。   传来一个轻笑。   卓尔心如死灰呆坐在铜镜前。   “怎么,美人可还喜欢这副模样?虽然……比起你原来那副倾城倾国之姿略微逊色了些,但至少你现在,是本王独一无二的若儿。”安怀王持扇踱步来到卓尔身后,忽地俯身轻耳呢喃,宛若最亲密无间的询问。   卓尔喉间干涩,颤声启唇,“王上……所谓‘若儿’,是何意?”   安怀王掂指端起她的下巴,微笑,“自此之后,你便是本王的宠妾:越若。”   “将妾身的脸换成这副样子,想必王上也费了不少时日。”卓尔当下明了,强忍住心头的波澜万丈,她示以回笑。笑得镇静自若。   安怀王松开手,收袖负手而立,一脸风轻云淡,“不过是本王亲手画的人面红妆,若是本王一时兴起,自是随时都可摘下。”   卓尔暗舒了一口气。原来是一张人面么?“不知王上为何……”   见她面色舒缓,还有试探之心,安怀王斜斜勾唇,一双眼睛微微上挑,“你可知,这世间,拥有你那副容貌的,可不止你一人。本王自初见你,便对你,念念不忘。”遮不住便想逮着藏起来,彻底毁了它……   卓尔冷了眼望去,明明是那副贵公子模样,却是这般心肠。若他所说的属实,这世上究竟还有谁,要让她遭受这般痛楚?   “王上要妾身如何做?”止了凌乱的思绪,防止再度昏厥过去受他牵制,她敛了敛不稳的气息,努力集中精神,保持沉静启唇。   “既是本王的宠妾,本就该全心全意归属于本王,只是……”安怀王转过身,又说着:“这近一个月来,你逃离本王身边,同那越王殿下怕是相处甚欢。”   卓尔下意识捻紧了水袖。果然他一直在监视着自己吗?原来她一直不曾脱离他的掌控……这一切,着实可怕。   “美人不必紧张。”安怀王微微笑着再度转身,扬袖执起她的手,眼中的凉意潇然不见,那声音竟是初见时翩翩公子般温柔似水。   卓尔一怔。   “本王要的,是你乖乖在安怀王府,当个乖巧的美人。”安怀王一把捉住她欲躲开的手,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线。   “诺。”卓尔低头,柔声应道。   这安怀王既然要这般逼迫自己,也将自己看得透彻,何必设防牵绊于她。如此……便不能怪自己阳奉阴违了。   “很好,若一月前你能如此听话,随本王回国,恐怕不是今日这般景象了。”说罢,安怀王甩袖,嘲讽似的笑着出门去。   卓尔沉沉垂下头,目光落在方才被他捉住的手腕上,先前差点被杖毙时束缚着自己的疤痕未消,依稀还能见到那恐怖至极的白骨森森。   她缓缓抬首,对着铜镜,唇色微凉得似血,渐渐泛开笑意,此刻竟是笑得瘆人。   =   月上梢头,斜斜抖落了些许婆娑树影。   苏越国太子东宫后庭别苑角门前。   “太子妃,明日,便是中秋圆夜了。”侍女合袖提醒道。   林懿仰头望着月亮,唇边淡淡泛开笑意:“怪不得,今夜的月亮,已是如此圆了。”   侍女见她虽是笑着,眼中尽是落寞,忙道:“太子妃,时辰不早了,奴婢扶你快些回别苑歇息去罢。”   “不了。”林懿叹罢,拂袖,语气仍然有些怅然:“本宫还想在这外头多待会儿。屋子里头太猛闷了。”   侍女屈膝,柔声劝道:“奴婢已点好熏香了。”   “本宫说了,屋子里太闷!”林懿沉声喝道,精致妆容上一双眼睛此刻竟含了些泪。   闻言,侍女惊惶跪下,扯着她的裙摆道:“太子妃,奴婢求你了,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白依乐人那边便不知会在太子殿下面前扯出些怎样的名堂来。”   林懿深吸一口气,堪堪扶着一旁的月桂枝干才立定,她低下头瞥了眼面目慌张的侍女,“那白依,顶着个乐人的名头,却公然教唆勾引太子;自本宫入这东宫来,便一日都不能安宁。”   尤其是与太子成婚第二晚的宫宴,她白依简直是抢尽了风头。林懿不断地回想着白依种种行径,脑中忽地想到了何事,双眸的泪便遏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太子妃,快别哭了。我们回去罢。”侍女起身,搀着失魂落魄的林懿便要掉头往角门走。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声响。   林懿倏地顿住了脚步,留心细闻。   侍女轻叹,取出绸帕悉心拭去她眼帘挂着的泪渍。   “随本宫看看去。”左右思虑罢,林懿着实放不下心,拉着侍女便要循着那愈发清晰的谈笑声踱去。   “太子妃,不可。”侍女急急拉扯住林懿的袖口,压轻了声音阻止。   “万一,是……太子他们呢……怕是太子妃你瞧见了又得难受了。”见林懿蹙紧了眉,侍女再度劝说着。   林懿闻言,沉思了片刻,却听闻那谈笑声愈发大声起来。   她摇首罢,便不顾侍女的阻挡,移步而去。   顺着墙沿,林懿放轻了脚步,又望见桂树下立着两人,看衣着装扮,即一男一女。她心下惊疑,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在太子东宫这处打情骂俏?   林懿踮起脚尖还欲往前探身看得清楚些时,一抹黑影蓦地窜了出来,挡在了她面前,只一瞬间又消失不见。   她默默咬唇强忍着不惊呼出声,再壮着胆子一望那桂树下,方才传出调笑声的男女身影亦消失不见……   难不成,是撞鬼了?   她慎思极恐,忙抬袖捂唇,心下悔及不曾听侍女的劝说,硬要到此地来。    ☆、第十七章   林懿转身欲走,却见宫径中央滚落了一柄卷轴。   “太子妃。”侍女听闻动静消失了,忙拽着宫装衣摆跑了出来,面色仓皇。   林懿拾起卷轴,面色极力保持平静,开口:“走罢。”   回到别苑内室,屏退了侍女,借着烛火,林懿目光逐渐凝聚在被她缓缓打开的卷轴上。   这是一轴画卷。   她仔细瞧得额上惊出了冷汗。   画卷上的景象,竟于夜里她见过的相差无几。   那轴面上的月桂和下立着的两人,细看两人面容时,竟是……她和一名陌生男子……   这是何意?   林懿的双眸倏地微张,神情若有所思。   指尖细细划过轴面,轴面底部写两行小句:   “月影徘徊纵亲笔,神明恍然付一梦。”   细看到此,她的双颊不禁泛红。   目光回到那名男子身上,那副容相,是她不曾见过的,更是一见,便难以忘怀的……若这世间真存在这般男子,她有生之年能见到,该多好?   她随即摇了摇首,在心底否定,再度将目光锁在他的脸上,这般男子,恐只得天上神祇方配得上的罢。   凭空出现的画卷,卷上这两排小句,莫不是上苍在暗示自己:此男子才是自己的良配?   她慢慢回过神来,指尖微顿,忙将卷轴收好,推进了暗格密封起来。   再度抬首望了望窗外挂在天上的圆月,她林懿不曾忘记,自己身为林国公主,嫁来苏越国的目的。   既然得不着太子的宠爱,何不……联合朝中的别势,让这苏越瓦解,最终沦为林国疆土?   也许,过些日子,她这般羸弱不堪的壳子,可以完完全全卸下了。   思及如此,她的眼中渐渐漾开些暗纹,在烛火明灭间,悄然游离。   =   夜影憧憧。   一剑白光掠过,四名蒙面士应声倒地,仅留一人伤痕遍布苟延残喘。   “拖着狗命回去带话。”马上男子眉目含怒,手中的长剑依稀缀了些鲜活的血渍。   嗒嗒马蹄声伴着缰绳一勒戛然而止,男子纵身下马,面目早已恢复平静。   越王府守门卫一见来人,虽穿着月白布衣,但仍然掩不住那痛身冷抑的气魄。   守门卫忙收剑回鞘,当即跪地恭敬道:“王上。”   苏让面目肃冷,快步入府,垂目,继而沉声喝道:“凭澜、望榷何在?”   书房内。   “王上。”闻讯赶来的两名少年单膝跪地,垂首拱手应声。   灯火未熄,彻夜未曾入睡的苏让此刻声音有些嘶哑,“说罢。”   凭澜敛声上前,眉头皱紧,“禀王上,那日属下赶到时已是正午,周家大宅字已陷入火海,无一人生还。”语意顿了顿,“事后属下在烧毁的新轿架外发现了这个瓷瓶。”说罢,他自袖中拿出一枚白玉小巧的带了些灰烬的瓶子递交至案前。   苏让捻了把瓷瓶上沾染的灰烬,面上毫无惊动,心下却生了诸多疑窦。   这瓶子的材质,竟是眼熟得很。   “王上。”另一人换作望榷,平静了一会儿,开口对他说:“属下领命跟着安怀王回了元国首城,不曾想他竟新娶了一名女子。属下观察了几日,又闻府上人皆道这名女子很是得安怀王喜爱,怕是个新晋宠妾。”   苏让搁下瓷瓶,眉目凛然,示意望榷继续。   望榷点头,果不其然有话未讲完:“又隔了几日,属下终是得见了那名宠妾的模样。”   苏让不自觉攥紧了拳,目光渐渐有所微恸。   “与卓尔姑娘……相差甚多……”望榷迟疑了一会儿,放轻了声音道。   “可还有何发现?”苏让拂袖,只觉喉间发声已然困难之极。   凭澜见状,忙下去叫下人添了些新茶水过来。   留在书房内的望榷起身走近苏让,倾耳出声:“此女,倒是与王上所待的那户人家前些日子被周家绑去的女儿样貌相似至极。然而,属下却在半夜里瞧见……安怀王府上有蒙面士将一具尸体运出后府门外。”   “尔后?”闻言,苏让眼中微微泛起浅纹,映着窗外半亮的天色,莫名而来的,精神了许多。   望榷倏地跪地,“王上恕罪,属下趁那些蒙面士离开时,赶往那地,揭开的却是一副血肉模糊的景状。”   “退下罢。”苏让沉默了良久,忽地启唇。   “诺。”   ===   锦云临窗小阁上,坐着一名面部裹着轻纱的瘦削女子。   一紫色华裳女子端着一碟茯苓糕缓缓上了小阁楼,轻柔道:“裘司人,怎的又来这儿了?临近正午日头如此之大,晒坏了,公子又得心疼了。”   薄纱轻拂,女子瘦削的身子一动也不动,恍若无闻,自顾自地观望风景。   此处,乃是整座金陵宫城之中最高之地,目之所及之处便可将整个金陵尽收眼底。   思及如此,女子面纱下的桃花色泽的唇浅浅漾开笑意。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给本公子罢。”取过紫色华裳的女子手中那碟茯苓糕一身青竹色长衫的苏冲示意她退下。   紫色华裳的女子撇唇,不甘启声回:“眉菁告退。”继而摆开银丝掐花紫袍口,缓缓下了阁楼。   “泠容。”苏冲温声唤道。   裘泠容的双眸仍旧移不开阁楼外的景色,半晌未曾做出反应。   “今夜太子设了中秋圆月宴。”苏冲见状,淡然道。   “你可知,我素不喜欢这等宴会。”只见裘泠容脸上煞白,轻风拂开绸纱又缓缓垂下。   苏冲搁下茯苓糕,侧坐于她身旁,抬手欲取下她脸上别着的绸纱,却被她撇过头躲开。他凝视着她,认真道:“你放心,再过几日,丹阳城最好的大夫便过来了,一定能医好你的腿上的伤。”   裘泠容终于转过头,直视着他的双眼,见他眼中仅有自己一人,她的面上毫无血色,眼中更是含了几分恨意。   只见她一字一句顿道:“苏相隐,我这双腿上的伤,治好了又能如何?还有我这脸上的,是拜谁所赐呢?”抬高了音调,她一把拽下那张绸纱,左颊上的划痕触目惊心。   苏冲默然将她拥入怀中,“怪我,没能保护好你。”   裘泠容咬唇,推开他,恨恨道:“那夜,我并非平白遭横祸而不省人事。你只当是你司月殿内的伎人干的。你苏相隐可知,我曾受旁人怎样的逼迫!”   苏冲闻言,见她愈发激动,忙再度将她拥得紧紧的,“泠容,冷静点儿,是何人逼迫你的?那夜你这般偏离卓尔,也是旁人逼迫?告诉我,告诉我……”   “没用的……”裘泠容放弃挣扎,双目呆滞,失了声息,“你杀不了他……他,他就是个禽兽。”   “他究竟是谁?”苏冲终是忍不住,咆哮出声。   裘泠容哽咽,声音微弱,“你只要记得一句话:若欲得到你想知道的,除了登上高台,别无他法。”   苏冲倏地皱眉,“你要我,杀了苏重?”   ==   长街夜色灯如昼。   越王府门前。   “王上,可还要属下派人继续监察元过那边的动静?”凭澜一身马夫装扮,扯着缰绳伺机向正欲上马的苏让问着。   “不必。”苏让不假思索,随即一夹马腹,疾马而去。   “恭候越王多时,请随老奴过来。”邢公公立在宫门处,摆袖涎着笑道。   越王大步迈入宫门,面色冷静,“邢公公明明是服侍于父君身旁的,怎的做着下等小太监的活儿?”   邢公公闻话,笑意僵在脸上,“回越王的话,老奴是奉着当今监国的太子前些日子下的诏意,师实属无奈之举啊。”   苏让斜睨了邢公公一眼,并未答言,只是心下有了诸多计较。   后者讪然一笑,“越王还是快些随老奴到盛月苑赴宴罢。”   “有劳。”苏让面部紧绷,步下生风。   途经槲仙居,苏让倏地顿住了脚步。   “越王?”邢公公见苏让神色凝重,不由得提醒出声。   “无事。”苏让摆袖,继续往前走。   二人至盛月苑时,便闻得觥筹交错声,玉笙几声更吹落。   “五弟来了。”苏重一把将在一旁敬酒正笑得勾人的白依揽入怀中,顺势将她手中的酒酌尽。至始至终不曾正眼瞧着庭前之人。   正位上坐在苏重左手边的林懿别过头不去看白依得意的挑衅神色,慢慢拢紧袖口,一身绯色海棠纹裳徐徐起身,笑着打着圆场,“今夜圆月宴本是给越王殿下接风洗尘,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拘谨。”   “谢过王嫂。”苏让一身墨色绣纹锦袍,齐鬓白玉束冠,面色自若长身而立,上前接过侍女呈上来的托盘上的酒盏,面不改色饮毕,便入了座。   林懿被这一声王嫂叫得回了神,忙点头,掩袖,极力缓解方才坐在垫上看呆了那越王时面上露出的尴尬。   对座的苏冲与苏让对视一眼,随即举盏,朝苏重那边望去,淡淡笑道:“中秋圆月,本该和诗几首助兴,但……父君贵体有恙,不宜放肆恣意。相隐在此举盏祝王兄王嫂琴瑟和鸣。太子新婚燕尔,却接了父君诏意监国大业,着实苦了王嫂。”   苏重因搂着白依,心下才遏制住了愠怒的征兆,他如今是监国之人,且任座下那两人言语上多些不甘才是,哪能料及苏冲居然拿这无用的累赘林国公主说事。   林懿目光不自觉移向了正酌饮的苏让,只见他神态自定,仿若这世间琐事已超脱泰然,月华下更是像极了昨夜她印象里画轴上的那名拥着自己的男子……   苏重纵使疼爱白依,听了苏冲那一番扫兴的话,不由得提起警惕转过头看了林懿一眼。   谁知这妇人竟然盯着越王一直瞧……苏重不由得冷哼一声,捏紧了怀中人的柔荑,疼得白依只能咬牙强忍着。    ☆、第十八章(二更)   座下的苏让抚挲着酒盏杯身,微垂的眼间掠过一丝嫌恶。   重重将白依手中的空酒杯砸在桌案上,苏重满脸不悦更甚。   林懿回神,忙宽慰了几句,随后暗斥责自己的失态。   苏冲借着饮酒的空档望向苏让那边,继而毫不可察地动了动食指。   苏让颔首,拱袖借着伤处未痊愈随即拂袖离席,气得座上的苏重不甘地咬牙切齿。   一旁的白依柔柔弯唇,继续敬酒。林懿坐在苏重另一侧自是瞧得生生膈应,忙寻了个托词亦离了席。   苏冲见状,亦不多做停留,索然只字未留便甩袖离去,又露出往日朝堂之中的嚣张本性。   “殿下,你可瞧瞧罢。这难得的家宴,一个两个都不把殿下放在眼里,”白依欲言又止,柔柔纤细的手腕搭在怀怒未发的苏重肩上,“着实可恨呢。”   苏重呼吸渐沉,面目因着酒醺变得有些狰狞:“且等着,自有本太子当上国君那日,定叫他们一个个俯首称臣。”   ====   月华倾泻而下,轻轻铺漫宫墙巷砖。   “王嫂留步。”苏冲拔高了声音,笑意斐然,扬着一身青竹色长衫缓缓上前。   林懿心下微动,竟不自觉驻留脚步,转过身:“六公子有礼。”   “王嫂倒是多礼了。”苏冲合袖,微微屈身,用眼神示意,唇边泛开淡淡的笑意。   林懿意会,屏退了身旁的侍女,温声启唇:“六公子有话不妨请讲。”   “王嫂深明大义,相隐便有话直说了。”苏冲立直身子,踱步道:“今夜圆月宴,王兄未免太过不顾大局,竟独与那乐人嬉笑打骂……”   “够了。”林懿脸色变了变,有些难堪,颤声打断。   见她转身欲走,苏冲忙迈步上前拦着,“且慢,王嫂初为新妇,便遭之小小的乐人百般挑衅示威,日后该如何是好?”   “六公子之言,本宫何尝不知。”林懿垂首,脸色微缓和。   苏冲弃迤迤然又向她说道:“今夜圆月宴并非王嫂一人陷入窘境,更为之不平的,是我那一月前狩猎逢贼子刺杀侥幸生还的五哥。”   提及越王,林懿蓦然抬首,仰视着苏冲皱眉的忧虑,下意识揪紧了绯色棠花衣袖摆,“越王殿下?他……”他竟是为我不平么?那般世间罕见的男子……怎会……   “王嫂,碍于世俗,又论及王家无真情,且不谈夫妻之间,纵使兄弟之间,亦枉顾丝毫情面。”苏冲摇首嗟叹,“王嫂乃林国公主,自也明白此间道理才是。”   林懿双目舒张,“六公子之意,莫非是太子他对越王殿下出手了?”   苏冲点头,紧接着回应:“意尽于此。王嫂,相隐还有一事。”   “愿以悉听。”林懿拢袖。   苏冲泯然颔首,“不知王嫂可曾听过我们苏越的中秋圆月之说?”不等林懿露出诧然神色,苏冲又道:“传闻古有月神,久居广寒,心有所属,却相隔千嶂里。乾坤君持笔成就一段佳话……不过,传闻如此,相隐也只是随口提及,时辰不早,便先行离开了。”言罢,挥袖而去。   停留在原地的林懿不禁咬唇,回忆起昨夜拾到的那幅画,今夜又恰逢见到越王那惊为天人之样貌,不免多想。   ====   元国安怀王府。   深夜,万籁俱寂。   “王上。”石臼疾步入书房内。   侧坐于书案边,安怀王放下手中书卷,气定神闲抬眼一瞥,复又拿起书卷。   “属下已让人潜入金陵王城,只是半道上的消息被人截获。”石臼犹疑片刻,才道。   缓缓合上手中卷,安怀王垂眼,握拳掩口,打了个哈欠,状似漫不惊心道:“本王知晓了。”   “王上……如今消息被截,暂可定苏越国君断非身体抱恙这般简单。”石臼抱拳,神情认真。   安怀王淡定拂袖起身,踱出书房:“若是本王没猜错,国君已然暴毙。”语气笃定非常。   “可……”石臼先是一惊,随后欲开口却被安怀王抬手制止。   只见他扬袖,一身靛蓝色银纹缀边长袍在月色下愈发洒脱自然,望了眼天边的圆月,有些惑然启唇:“今日是什么日子?”   “回王上,今日十五了。”石臼一字一句答道。   沉吟了一会儿,安怀王悄然勾唇,“倒是个好日子。”   轻步走向王府一处别苑,安怀王推门而入时,便瞧见满地的瓷瓶渣,和跪在地上的两名侍婢。   “退下罢。”安怀王不动声色,待逃也似的两个侍婢合上门时,他悠悠然走到窗边昙花繁样斜榻旁,倾身直视瞪着自己的卓尔,幽幽地笑了。   “听闻东西两苑的今日被你气得不轻。”安怀王语气没有丝毫责怪,反倒有几分温柔。   卓尔闭了眼将方才饱含怒意的情绪生生收敛了,随即睁开时,已是双眸的清明柔和。只见她抿唇一笑,抬手揽住安怀王的脖颈,微微抬身贴近他的耳鬓旁轻轻吐息:“既然是王上要若儿做安怀王府上的美人。依照王上宠爱若儿的性子,若儿自是不会吃亏的。那些欺负若儿的,都该死……不是么?”   闻言,安怀王眉目微动,唇边渐渐泛开凉意,“想不到若儿竟这般下得去手呢。”继而淡淡笑着拥住了卓尔的腰,倏地翻身,顺势反客为主带着她卧于寝榻上。   “骄矜善妒,王上可喜欢?”   在卓尔颈窝处印下轻吻,安怀王温然道:“唔,本王还是喜欢若儿那副佯装乖巧的模样。”   “可惜,回不去了呢。”卓尔弯眸,笑得顾盼神飞。   安怀王平静地注视着卓尔。   半晌,他蓦然启唇问:“若儿想回苏越么?”   卓尔一怔,这元汣纵是这般亲昵地拥着她,亦是改不了试探的心思,她又怎能让他如愿?粲然一笑,她覆身依偎在他怀中,柔声道:“王上此言是何意?若儿不懂。”   “你明日同本王一齐去苏越。”安怀王敛了唇上的温和笑意,肃然道,眼中分明是不容反抗的坚决。   “诺。”垂了眼睫,卓尔乖巧回应。   “要是若儿一直这般听话该多好?”安怀王抬指掂起了卓尔瘦削的下巴,声音满是宠溺。   卓尔却是不寒而栗。   “时辰不早了,若儿还是早些歇息罢。”见卓尔唇间毫无血色,安怀王眼间一谙,浅浅在唇角啄吻一番,不再深入,起身拂袖离去。   门被合上那一刻,卓尔像是被抽离了灵魂,无力瘫软在榻上。   他……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这段时日,她身处王府后院,表面上同那些侍妾争风吃醋,坐实了一个仗势欺人的宠妾身份,怎地……还会被他所疑心?   思及如此,此夜惊疑未定,她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抬袖抚在心上,心中自是百味杂陈。   窗外飘了些桂树的纷香过来,她定了定心神,起身,打开门,缓缓踱至别苑栽种的有些年头的桂树下。   微风习习,揉碎了些树上缀着的光点,在月色的浸润下散发着灼人的香甜。   她俯身,抬指捞得一些垂曳枝头上的桂子,未经装点便及腰的墨色青丝洋洋洒洒披顺在一身素锦薄衫后,面上的表情愈发让人动容。   ——余光瞥见别苑外飘过一角靛蓝色衣袂,卓尔不动声色,继续把玩着掌心静卧着的几粒香气扑鼻的桂子,继而拢袖装作有些困意,转身纤腰轻动缱绻,堪堪回了屋内,慢悠悠合上了门。   别苑墙边挨着方才拂袖出门却始终迟迟未离去的安怀王,他轻轻摆袖,陷入月影下的脸上让人看不清神情,不知是喜是悲。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 ☆、第十九章   次日清早。   卓尔出门时便瞧见安怀王府前停驻一辆宽大的马车,她的眸色黯然,在身后允嬅的催促下,移步上了马车。   合袖坐定,卓尔未出一言。   “今日怕是要落雨,衣裳怎的这般单薄?”低头翻看着书卷的安怀王淡然开口。   卓尔望去,勉强扯了扯唇,回答:“婢子们已备了衣物,只是妾身出来时有些匆忙,王上……莫要怪允嬅。”   “那便好。”安怀王沉默片刻,徐徐启唇。   “只是……王上为何这般突然要去苏越?”卓尔指尖轻动,捻了袖有些局促问着。   “苏越国君病重,本王与苏越太子相交甚好,又是奉王兄之诏才动身的。”缓缓搁置书卷,安怀王抬眼直视着卓尔,语气骤冷:“怎么,不想去了?此刻可是由不得你了。”说罢他便扬声吩咐外头车夫扬鞭驾车。   卓尔哑然失笑。   “坐近些。”安怀王朝卓尔伸手。   卓尔抿唇。   安怀王不满皱眉,随即扬袖将她搂入怀中。   “王上?”卓尔轻声启唇。   安怀王平静地应了一声,随即另一手持着书卷继续凝神翻看,“车程还长,睡会儿。”   卓尔无奈垂眼,就着被搂紧的姿势,倚在他怀里休憩。   怀中人呼吸渐渐平稳,安怀王的面上总算有了些颜色。   ====   越王府茶堂内。   “王上,六公子来了。”望榷立于其外传话道。   苏冲摆袖进了茶堂,随意坐在苏让对面。   “听闻你中秋前夜潜入东宫了?”苏让以白棋扣子,凝神开口。   “嗯?”苏冲单手扶额,“六日前之事,五哥何从得知?难不成是望榷那小子?”   苏让面部紧绷,不予一词。   “五哥,我,实属无奈之举……”苏冲提起一枚黑子置于白玉棋盘上,解释道:“如今朝堂内我们的势力不同往昔,因那苏重得着的王诏动荡不已。”   苏让蓦然抬眼,淡然启唇:“林国,迟早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何须用此计?”   闻言,苏冲眉目微挑,“五哥难不成早已想好对策了?”   “还不是你多此一举惹的祸端。”苏让低声斥道。   “我还不是看五哥你失踪了一个多月,连我派去的人把老不死的解决的时候你都还未回来。”苏冲眼神躲闪,有些理亏狡辩着。   苏让沉默不语,静静盯着他。   苏冲叹了口气,又道:“明明五哥知晓你若只身出了金陵城,借着外头狩猎之名,必会遇见苏重派去的刺客,也由此打算好了一月内必会安然回来,怎地莫名拖了十几日?”   “此事无需多提。过几日我会进宫,解决你给我塞的麻烦。”苏让斜睨了他一眼,拂袖起身。   “是了,林国公主也不是个善茬,五哥一切小心罢。”苏冲斜斜一笑,见苏让起身要走出门,忙抬声唤道:“哎,五哥——”   见他头也不曾回且加快步子迈出门槛,坐在软垫上的苏冲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途经廊桥,苏让不自觉止住了脚步。   桥下水纹叠荡,惊起圈圈涟漪,细细地在池中泛开水色。   此处踱过廊桥便是越王府门外,他不经然远目眺视,竟瞧见一辆华贵的马车正于王府门前缓缓驶过,更于那马车窗帘被其内之人缓缓掀起一角时,愣怔了半晌。   车内那人亦同自己默然对视。   不由自主地,苏让欲大步追寻出去,却在下一刻顿住,脸上有些怅然,心中更似魔怔了许多。   想来马车内那人一双丹凤眼,又不是她曾有的眼睛,只是,那样一双迥然不同的眼眸里,怎会透出一股熟悉至极的滋味来?   如此,倒是像极了她的。   马车不知怎的加快速度驶过,那人亦匆匆放下车帘,挡住了摄人心魄的眼神。   “王上,雨势渐大,怎的在此地?”一个轻柔的女声忽地在一侧响起。   苏让慢慢别过头,见一女子持伞快步朝自己跑来。   “你……”苏让盯着她,语气有些迟疑。   那女子急忙跪下,声音有些掩饰不住的欣喜:“奴初檀……”   苏让眼中平静无澜:“初檀……”   初檀闻声,忙极力压住由心头漫至脸上的喜色,解释道:“奴适逢于此,见王上一人于雨中伫立,见雨势渐大,才禁不住斗胆来惊扰王上——”   “且随本王来。”   “诺。”初檀弯眉,快步跟上。   到了一庭花谢,苏让止步。   “你,本出自何处?”   初檀收了纸伞,抱在怀里,“奴,自锦云阁入的府。”   “本王是问你,入宫前。”苏让加重了声音。   闻言,初檀低头跪下,颤声回着:“奴,奴入宫前出自……雕花阁。”   苏让沉吟片刻,方问:“雕花阁的日子,想必……颇不好受。”   初檀肩颤了颤,本以为越王这副不近人情的架子怕是会嫌弃自己的出身,看来今日真是见着了越王温文尔雅的一面,不由得脸上泛红回答:“回王上,在雕花阁的日子,奴每日只是给惊画姑娘端茶梳妆,除了偶尔被打骂,其余生活倒也使得。”   “那……卓尔,她每日都做些什么?”苏让闻言,眸色深了些。   初檀犹如被灌了一盆冷水,眼下不得不如实回答:“回,回王上,卓尔……卓尔她那时在雕花阁内不与我们在一处做事。”   见她说话如此吞吞吐吐,苏让不由得皱眉,脸色一黑,“她?”以她那副容姿和天分,莫不是做了阁内的……   初檀双手伏地,叩首:“卓尔她在雕花阁时,是在后院干粗使活计的,时常……时常也被阁内有爷撑腰的姑娘和客人们踢打出气……”   苏让忽地冷哼一声。   惊得初檀磕了好几个头,忙呼:“王上饶命,奴绝对没有说谎。句句属实……王上若不信,且听奴细细解释。”   苏让抿唇,“继续说罢。”   初檀点头,伏在地上又道:“奴八岁被卖入雕花阁,便记得那时花姨不知从何处捡来了一个小姑娘。那便是卓尔。她自入了雕花阁后,便成日不修边幅,脸上也是膏了厚实的掩饰,让人完全看不出真容来。久而久之便沦落到后院干些脏污的粗使活计……”   “这么多年,她可曾被人发现……”沉默了半晌,苏让的声音有些难捱。   “回王上的话,卓尔是个很聪明的,只是她有个好姐妹却是没那么幸运了……”初檀快要吓出满身冷汗,只求早早交代了好解脱。   “嗯?”一个微微上挑的声音。   “她的好姐妹李巧儿被惊画害得跳水失了性命。卓尔当时也在场,因着她从小怕水,眼睁睁看着李巧儿自溺身亡。”初檀捏紧了裙摆,额前隐有冷汗滑下。   苏让负手身后,轻步徘徊,恍然悟了,原来这便是她于锦云阁时要与惊画争抢入越王府机会的缘由。   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不过手段也是有待考量。   只是……不知此时她尚在人世与否。   安怀王那假冒伪善之人,又善通医术……不知究竟能做出怎样一番事来。   ====   雨丝柔绵顺滑而下。   临在雨幕中的华盖马车在金陵宫城前徐徐停下。   “在想何事?”抬手抚挲着卓尔的左颊,安怀王压声问道,双眸尽是怜惜。   卓尔抿唇微微一笑,“妾身害怕。”   安怀王一怔。   随即对视着她的眸子安抚道:“放心,有本王在,那些事儿都已经过去了。”   靠在他结实的胸膛前,卓尔的心却是凉了半截,她是抗拒回到这承载着一个极度疯狂雨夜的记忆的地方。与其说她口中所害怕的,倒不如解释为害怕着如今正抱着自己说着让人安心话的男子真正的居心。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永远也猜不到他的心思,深思便是一阵害怕。   方才,这元汣是故意让自己掀开车帘的,好巧不巧,正是瞧见了越王那熟悉的眸子,在见到她时先是蓦地一愣,随即恢复到往常冰凉的眸色,让人寒心至极。   “若儿要知晓,有了本王亲手为你提笔绘制的覆其而上的人面红妆,任是亲生姐妹,也是认不出你来的。”安怀王微笑着凝视着她,唇边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   卓尔低首浅浅扬眉,是了,多亏了你这人面红妆,迫得我与今后要效命的人,形同陌路。   元汣,你还真狠哪……   “好了,下车罢,不然太子在殿内怕是要等得急了。”安怀王撩起她耳畔因为低头滑落的几丝发丝,幽幽然启唇。   卓尔颔首回应,“王上,妾身想去槲仙居瞧瞧。”   指尖微顿,安怀王眸色渐渐幽深。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了点儿QAQ ☆、第二十章   “允嬅。”安怀王唤道。   “王上。”允嬅闻声自外头打开了帘子。   “谢王上。”合袖行礼,卓尔同允嬅一起下了马车。   允嬅撑着伞立于其旁,只见卓尔面容平静,心下存了些忧患意识,又惦念了上回她伤情未好时仍将自己一人哄骗得于马车内捆扎得颇为狼狈的,不由得闷闷然出声道:“美人欲往槲仙居去作甚?”   卓尔兀自行步缓缓,一路渐渐远离了其后安怀王审视的视线才倏地顿住脚步。   “我,只不过是想回去瞧瞧。”   “瞧什么?”允嬅抬手拦住了她,满脸警惕和怀疑。   卓尔心底知晓允嬅是个口快之人,性子又是个直率的,为了不让她回去同元汣多言,忙弯唇笑得风轻云淡说:“只是曾住过些时日的地方,有些好的回忆。再者,我如今身为王上的美人,如何能存些别样的心思。”   允嬅闻言,默默收回了手,却仍旧不放心憋了一句:“美人当真不骗我了?不准备逃了?”   卓尔掩袖轻笑出声:“这金陵宫城处处有巡逻的将士,若王上欲寻个小妾,何尝不是信手拈来?我又何必自讨苦吃……况且,我而今受他这般厚爱,于情于理,都不曾有缘由逃走。”   允嬅舒展了脑中紧绷着的神经,思索了片刻又绷紧了心神,道:“如此,当初美人因何逃跑?”   见状,卓尔拢袖,不愧是从小侍奉在元汣身旁的,主仆二人都相当难说服,因而元汣方才便如此轻易地容自己去槲仙居,知道是允嬅吃一堑长一智,必将死死盯着自己不放。   与此同时,雨势渐大,隐有磅礴之势,卓尔望了眼长空,悠悠然启唇:“咱们还是先寻一处避避雨,这把伞着实小了些。”   允嬅这才呼了一口气缓和脸色答应。   眼瞧着还差十几步路便要到槲仙居门前,卓尔忽地听闻右手旁那条狭小的宫巷传来一阵打骂声。   ——隐隐还有几声小孩的叫喊。   “美人?”撑着纸伞的允嬅见她再度止住了脚步,不由得疑问着。   “且去那边瞧瞧。”   二人走进了那条宫巷,到了拐角处,便瞧见了一群身板还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的身着太监服饰的人正蛮口胡言肆意将一个小小的缩在角落的身影踢打辱骂着。   卓尔眉头蹙紧,仿佛瞧见了幼时的自己。   一旁的允嬅见状,心头亦是不爽快的,不等卓尔吩咐便上前呵斥呼散了那一帮仗势欺人的家伙。   “喂,你还好么?”允嬅俯身扬手欲查看那缩成一团的小家伙。   不曾想小家伙一把拍开了允嬅的手,猛地起身跑开,一不留意却撞上了卓尔。   “哎——”允嬅见卓尔躲闪不及被撞得险些没站稳,忙上前扶了一把随即快跑几步便将那小家伙三下两下抓了一把衣领口,逮了回来。   “放开我!”小家伙上下蹦跶着还不忘张牙舞爪地蹬着挂在空中的小短腿。   卓尔轻步走近,捉住了小家伙的手,却明显感受到他皮包骨的质感,她的眉头蹙得愈发紧了。   “哼哧哼哧——”小家伙脏污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瞪着卓尔,像极了一只防范心极强的小恶犬。   掂了掂他的手,卓尔悄然松开,凑近小家伙,有些好奇,“你是谁?”   谁知小家伙扑腾着小爪子便要来扯她的发髻,却被允嬅及时甩开了。   跌坐在地的小家伙咬牙切齿地再度瞪了卓尔一眼,下一刻头也不回地跑了。   “美人?”允嬅转过头直视着卓尔,一脸莫名其妙。   只见卓尔愣愣地望着小家伙跑远的背影,唇角却漾开莫名的笑意,愈发让人捉摸不透。   “走罢,去槲仙居看看。”   允嬅不明所以,只得拾起方才落在地上的纸伞,紧紧跟随在她身后。   “美人要进去看看么?”允嬅问。   卓尔提起曳地的裙摆正欲上阶,却被路过的太监拦住了。   “这位姑娘,你……”   卓尔立在原地,不曾转身。   那太监还欲上前阻拦,此刻却被允嬅双手挡着扬声质疑:“大胆,她乃安怀王的越美人。初入金陵宫城自是好奇得紧。这位公公,你这般阻挠是何意?莫非,这槲仙居有何禁忌?”   被允嬅连连逼问有些懵的小太监忙低头谢罪,虽然不曾听过什么越美人,但是这安怀王的名头却是尤为贯耳,自是不敢多得罪。   允嬅抬声继续逼问:“那你倒是说说,这槲仙居为何进不得?我家王上可是最宠越美人了,要是让他知晓你个奴才胆敢拦着主子的路……”   “啊,望美人饶恕奴才的多嘴。这槲仙居以前住着个六公子特意关照的主儿,但是犯了件重事儿被拖出去杖毙了,连着这槲仙居也被封了,原先在此处的服侍打理的侍女也被打发到凌珞园去了。”小太监急忙跪下磕头,“近来太子监国后大整人事。奴才先前因是邢公公手下的,便被分配了来看守此地。”   卓尔蓦地转过身,“如此,我们便不进去了。”   小太监闻言,忙继续磕头连声谢恩。   “不知,凌珞园在何处?”卓尔扬眉,淡色唇瓣轻轻吐字。   见雨势骤然变小,允嬅狐疑地盯着卓尔,“美人莫不是想去那儿瞧瞧?”   小太监长吁一口气,忙争取道:“美人若是不嫌弃,奴才愿意带路。”   “有劳。”卓尔微微一笑。   ====   “小公子,你跑慢点儿。”   园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卓尔不由得一愣。   为了不让身边人看出异样,卓尔慢慢启唇,温声道:“你们在外头候着。”   允嬅抿了抿唇,终是答应了。   卓尔缓缓转身,踱步入内。   眼前一片荒凉,只见雨幕重重间,那个先前爱调笑自己的常素浑身衣着简朴,满脸憔悴地追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公子?   卓尔疑惑地朝园内另一侧废旧的屋子门前望去,那个跑得飞快的黑团……不正是方才被几个不老实的小太监欺负得挺惨的小家伙么?   他……原来是小公子……   既是王家公子,又怎会,沦落到这般……她没记错的话,之前这个小公子的眼神里是分明的恨意和暴躁。   “啊,又是你!”绕着园子四处乱跑的小家伙再度撞上了卓尔,这回卓尔是故意站在他前面的。   卓尔弯眉,蹲下,将那牙关磨得隐隐作响的小家伙捞进怀里,听着他含糊不清的咒骂。   “是啊,又是我。”卓尔耐心接话。甚至连她自己都诧异为何会对这样一个小家伙产生好奇。   “哼,你们这些女人,定是又来害我母妃的!滚,滚哪!”小家伙的声音里是带着暴怒小兽般的嘶吼,此刻的他举起手来正要抓扯卓尔的发饰,又被急忙赶来的常素一把拽开。   只见常素掩袖咳了咳,苍白的唇斥道:“小公子,下次再这般到处乱跑乱抓人,担心殿下再也不派人给我们送东西吃了。”   “你也滚,滚啊!”小家伙跳脚,全然不顾地要踹常素。   卓尔拧眉,拉开常素,凉声道:“我们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呆着罢。”   “姑娘,你是……”常素别过头,诧异看着她。   卓尔敛眉,温柔道:“你唤我越若便可。”   “若姑娘,这……这小公子……”常素望着躺在地上闹腾不停的小家伙,气得哽咽。   “你来这园中,服侍他有些时日了罢。”卓尔瞧着常素脸上的黯淡色泽,心中有些酸涩。   “若姑娘……我……”常素见小家伙又从地上蹦起来,满园子撒欢似的跑着,一口气更是堵在胸口,无从发泄。   卓尔忙安抚道:“别急,慢慢说。”   “这小公子,自出世以来便被丢弃在此园,乃是母妃早逝无从依靠所致。我初到这园中,已是一月前的事了。”常素说着便以袖捂脸,哭得厉害。   “我见他时喜时怒,究竟是得了癔症,还是……另有隐情?”卓尔拍了拍常素因着委屈而颤抖不已的背,柔声问。   “若姑娘,你……与我素未谋面,又从未出现于此,怎的这般关心小公子之事?”常素止了哽咽,沉思了片刻,呆呆地注视着卓尔。   “方才小公子在外头被一群小太监欺侮,又撞见了我,我瞧他神态虽有异,却是合了我的眼缘的,毕竟是个孩子,总是有些好奇……”卓尔面色未变,从容答道。   常素退后了一步,细细端详着卓尔,“若姑娘这般装扮,倒是个身份尊贵的……不知,姑娘想知晓些什么?”   卓尔见状,再解释下去怕是会越抹越黑引起怀疑,干脆开门见山:“方才我听闻你们遭受这般窘迫境地,仍有殿下派人送东西给你们……敢问,是哪位殿下?”   常素闻言,立马黑了脸,急急地抬手推搡着她,“若姑娘还是莫要知晓得好,这儿并非姑娘久留之地……若是再让小公子伤了姑娘这位贵人,怕是不好了……”   言罢,常素便毫不留情面合上了凌珞园布满了尘埃和霉洞的大门。   “美人?”允嬅上前打伞。   卓尔神情有些失落,“走罢,找王上去。”   “嗯?”允嬅挑眉,有些惊讶。   “你家王上……我没记错,该是个记不清路的……”   “噗嗤!”允嬅忍不住笑出声,“美人说得对极了。如此我们便去找他罢。”    ☆、第二十一章   卓尔沉静着脸一路走着。   且不说当今局势,纵是她欲同越王取得联系,也是不能够的,而今朝堂之势不容乐观,太子已然监国,这苏越,莫不是要交与太子之手?   “美人又在寻思何事?”允嬅冷不丁打断了她的思绪。   “此处离东宫该是并不远的。”卓尔迤迤然启唇。   允嬅恍然。   “乐人莫要欺人太甚!”不远处那处宫巷传来一声惊叫。   卓尔敛眉止步,示意允嬅不要轻举妄动。   “呵,白依怎么敢欺侮堂堂太子妃?”另一个女声满是嘲讽。   “既是如此,乐人为何要推太子妃!”   “哟,不是你们太子妃自己撞过来反倒跌倒了,怎变成我们家乐人推的?”   允嬅观望了一会儿,不解的注视着卓尔:“美人,既是不便插手,为何伫立于此迟迟不离开?”   卓尔凉了声回答:“并非我想看热闹不愿离开,而是,至东宫的路仅此一条,另一条若是要去,得绕遍大半个金陵宫城。”   允嬅:……   “你们是何人,胆敢在乐人身后窃窃私语,还不滚过来!”   卓尔寻声望去。   方才那个朝她们尖声戾语的,正是立在那处身着一袭萃山烟衫梳着随云髻的白依身旁的一名侍女。   不禁回忆起钟罄殿那夜晚宴,卓尔淡淡收回了目光,随后平静地携着闻言还满脸不悦的允嬅朝那行人走去。   “太子妃,快些起来罢。”另一头半跪于地的浅赭色宫装的侍女赶忙扶着满面苍白的林懿起身。   “你们方才瞧见了何事?如实说来。”白依拢了拢萃山色袖摆,满脸倨傲,仅仅扫了眼卓尔,便悠悠然别过头去。   卓尔沉默无言。   身旁的允嬅自是忍不住,接着大声嚷道:“这不是明摆着么,乐人仗势欺人呢。”   “你,你个区区侍女胆敢胡诌,小心我不撕烂你的嘴!”   “哼!”允嬅冷哼一声,显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卓尔难得见到白依这般面目狰狞,看来,眼前这太子妃还真是她心头祸患。不过,为何堂堂太子妃,会受如此屈辱于一个小小的乐人?   只是太子东宫内一乐人,连侍妾都算不上,难不成……   “告诉你,我们乐人可是太子钟爱的。你们这些不识相的今日再好好说一遍方才所看到的,否则,乐人便让人挖了你们的狗眼!倒时可别求着我们乐人!”白依身旁那名侍女指着允嬅,喝道。   卓尔登时明了,敢情这乐人不好好干着训导乐伎的差事,竟同那太子身边做着侍妾的勾当。   当下卓尔瞧着白依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考究。   “你!”白依总觉得这素未谋面的女子眼中多了几分熟悉的轻蔑鄙夷,心中憋着的火也是掩不住了,再顾不得端着那满身冰清玉洁的架子,咬牙切齿便要朝她扑去。   “你们住手呀……”林懿见状,也顾不得强忍,忙抬声阻止。   众人一时间索性无所顾忌,乱作一团。   与此同时,东宫门前走出两人。   “太子殿下这宫中人是何意?”安怀王远远眺视这一切,原本带笑的脸上冷冽了几分。   苏重皱眉,忙唤宫内几名侍卫上前将那扭打纠缠的十几名女子分开。   “王上,你可要为越美人做主啊!”允嬅眼尖儿地瞧见安怀王立在不远处,将卓尔推至一旁便快步跑上前去跪在安怀王跟前。   “宫门外这般成何体统,都回宫苑来。”苏重正色斥道。   ====   自高銮殿外回司月殿去的苏冲忽地顿步,侧过身子朝面色严肃的苏让低声道:“据看守宫门的邢公公那边来报,安怀王入了金陵宫城了……”   苏让捻袖慢慢走着,接着回道:“既是来了金陵,怎的未至高銮殿?”   “凭澜说他瞧见安怀王直接去太子东宫了。”苏冲啧了一声,理不出头绪。   苏让拧眉,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道:“如今还未出宫门么?”   “怕是在商讨什么事……”   苏让颔首,“凭澜可还瞧见什么事端?”   “好像是……三刻钟前太子宫前太子妃和那夜宴上出尽风头的白依乐人两个吵起来了。”苏冲拂袖,回想着。   “竟会不加掩饰地在宫门外……”提及那场夜宴,苏让的眉头更加紧了些。   “五哥难不成怀疑,这场闹剧是她们两人刻意闹起来的?”   于此同时。   东南宫巷那端传来一阵小声的啜泣。   “都怪我,我不该这般冲动,害得太子妃你被太子罚去清心堂了……”一名侍女扶着被杖责得有些走不稳路的林懿缓缓朝他们这边走来。   “好了,别自责。你忠心本宫晓得,只是下次咱们避开便好。”林懿轻声安慰。   “见过王嫂。”苏冲见时机已到,便笑意斐然走上前拱袖。   “六公子?”林懿堪堪站稳,轻轻启唇,又侧眸一望,忙朝那边立着的苏让微微一笑道:“越王殿下。”   “王嫂多礼。”苏让脸上无波动,仅淡淡回了四字。   “本宫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了。”林懿眸中有些黯然,低声道。   “慢走。”苏让说罢,便拂袖同一脸愣怔的苏冲快步离去。   留在原地的林懿再度微愣,心下多了些企盼。   此刻正往西南宫巷走去的二人里苏冲再度打破平静道:“五哥这是何意?既然是决定解决这档子麻烦事儿,怎又会给她留了那话?此后定叫她又想入非非。”   “清心堂,离凌珞园近了些。日后方便行事许多。”苏让不动声色继续走着。   苏冲诧异:“难不成五哥又觉得这林国公主有利用之处?”   苏让淡然不语。   ====   “啪!”白依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正满面委屈地跪坐于地,眸中含泪地瞧着面色阴沉的苏重。   “贱人!”苏重怒声呵斥,狠狠甩袖来回踱步。   “殿下,明明是那林懿自己跌坐在地,反倒诬陷于妾身。”白依抽抽噎噎抬袖捂面。   苏重止了徘徊的步子,抬手又是一耳光。   “你可知,今日你得罪的,是元国安怀王。”   白依兀自委屈,心中又惊又怕,“哪管什么王的,殿下你都不帮帮妾身……”   苏重抿唇,蹲下,直视着她,“安怀王,如今仍是本宫巩固地位所要巴结安抚的对象,你今日伤了一百个林懿无妨,可你竟惹了安怀王那新晋的宠妾!”   “新晋宠妾?”白依眼中半含泪半是清明,止了些抽搭,望向苏重那双含怒的眼。   苏重沉沉叹了口气,抬手扶着白依起身,“本宫亦不晓得安怀王何时迎了这女子进门。她容貌绝非上佳,又无任何家世,但闻外人皆道,安怀王甚为宠之。”   白依扯过苏重的袖摆拭去泪,又窝在他怀中埋怨道:“明明妾身与她无丝毫瓜葛,她那侍女偏要帮林懿说话。妾身气不过,便……”   “罢了,安怀王此次入金陵宫城乃是奉着元国国君之诏与我们苏越交好,并探究父君病况的。本宫暂且安排他们于槲仙居住下,改日你得亲自上门谢罪。”苏重见不得怀中人柔弱撒娇,不由得放轻了声安抚道。   白依一愣,“槲仙居?怎会是那儿?”   苏重知晓白依担忧之事,抚了抚她有些发凉的指尖,道:“无需担忧。据说是安怀王那位宠妾逛了逛金陵宫城,觉得那处最为喜欢合眼,本宫总不能再拂了她颜面不答应罢?”   白依指尖有些颤抖,“我担心那个地方……”   “只管放心便是,本宫从不相信什么神鬼之说。”苏重握紧她柔弱无骨的手,温然道。   “当初,殿下威胁裘泠容,让她诬陷卓尔,下场却是那般惨……”白依脸色发青。   “难不成,你担心卓尔亡灵未寂,半夜爬出来?”苏重不以为意,继而笑着搂紧了白依的腰,随即覆身而上。   ====   西南宫巷内。   “允嬅被吩咐去槲仙居打扫收拾物件了,”安怀王侧过头凝视着出神的卓尔,随即一把拥紧了她,“别再找她当借口了。”   “王上这是何意?”卓尔目光游离。   “怎的会来寻本王?”安怀王顿了顿又道:“本王以为你方才那会儿子又要跑了不回来了。”   卓尔面露些许尴尬,转过身闷声回:“妾身觉得回不来的是王上。”   安怀王眉目一挑,扳过她的身子,俯身逼视:“好啊,允嬅将连本王这个小毛病也告诉你了?”   卓尔低头。   “好了,要笑便笑出声来。”说罢,安怀王放柔了声音温和道:“让本王好好看看美人如何笑的。”   卓尔紧紧抿唇,面色紧绷。   安怀王松手,随即抬起她的下巴,一双眼睛紧紧捕捉着卓尔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王上还是不相信妾身么?”卓尔弯眉,平静道:“妾身不会再逃了。妾身今后会乖乖的,待在王上身边。”   安怀王别过眼,拂袖转身,“若儿的话,本王能相信多少呢?自半日未见,便同那太子宫中的打了起来,若是再过了半日,本王是不是要去那刑院内找若儿了……”   卓尔合袖,脑袋隐隐作痛。   等了她许久未得到答复,安怀王索性转过身再度拉她入怀。   “若是要本王彻底相信你,不如……”   安怀王蓦地欺近,眸中尽是沉沉雾色,“今夜,便将身子给了本王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待会儿还有一章 ☆、第二十二章   拐过巷角,苏冲首先顿住步子,默然回首望着一脸沉静的苏让。   远视宫巷那两人,苏让朝苏冲点了点头,挥袖前行。   苏冲得了首肯,忙率先一步上前拱袖,“安怀王近来可好?”   凝神打量着卓尔一番,苏让的眸色仅一瞬便转为极冷淡,朝安怀王颔首示意。   安怀王拂袖,原本逗弄卓尔的心思也有些意兴阑珊,“本王近来人逢喜事,自是甚好。”   苏让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再度摆开墨色四爪麟龙广袖欲走,却被安怀王抬手拦下,“越王先别走,此乃本王府上的,名唤越若,之前你们该是相识的。”   卓尔心中咯噔,不知这元汣究竟要作甚,只得静静合袖行礼,开口:“见过越王。”   苏让淡淡启唇:“曾见过一面。”语罢,便不再多看她一眼,大步离去。   “相隐亦不打扰二位了。”紧接着苏冲亦快步跟上前去。   一路纵马回了越王府,苏冲终是遏制不住心头的困惑,疑问道:“五哥何时见过那女子了?不过……她虽然面生,仪态身段却莫名有些熟悉……”   “前些日子于元国境内恰逢。”苏让面色凝重,迈步进了书房。   见他不愿多说,苏冲紧步同他一起进了书房,又问:“接下来有何打算?”   徐徐地坐于软垫上,苏让指尖轻叩案口,望向窗外,淅沥沥的雨,暗沉的天色衬得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   “听闻王上近来很是宠爱那名侍妾?”白依一袭萃山色烟衫款款绕过屏风,声音婉转动人。   立于书架旁翻看医术的男子一身靛蓝色长裳凛然自若。   见他迟迟不答言,白依索性俯身倚于案边,轻柔道:“而今林懿已被太子罚去清心堂思过了,接下来,奴该如何做?”   目光移于医术末页,安怀王缓缓启唇:“此番安排,你要对付的,不该是林懿。”   白依脸色有些难堪,“王上六年前领奴来苏越金陵宫城,又安排奴入了这东宫。奴而今好不容易得太子宠爱,离坏他登基大业已然只差了林懿这个累赘了……难不成还有别……”   “今计划有变。”毫不犹豫出声打断,安怀王瞥了一眼浑身有些颤抖的白依。   “王上这是何意?”白依一愣,随即讪笑着开口。   安怀王凉声哼笑,将手中医术放回书架,抬手捏紧了她的下巴,“本王一向以你机敏为好,你该是懂的。”   白依颤着唇哽然,“莫非,那次丹鹤楼前,王上……是有意惹事引起卓尔注意的?可她……她不是已然杖毙了么?”   安怀王弯唇,不知想到了何事面上有些悦然启唇:“猜对了一半。继续。”   闻言,白依登时慌乱,“怎么可能,她……没死?”   安怀王松了手,冷眼看着她捂袖连连咳嗽,“若非她还有些用处,本王又怎会留她至今?”   “如此说来,东宫外,王上本意,是要我假借牵扯林懿之手,同那越美人结下纠葛。随后王上便可得她彻底的信任?”   ====   与此同时,门外立着的卓尔拢了袖,若无其事转身离开。   “我出去散散心,你别跟来。”   允嬅望着卓尔淡然的背影,思索了她这几日入了槲仙居之后平静安分,才放下心来肯任她一人走出槲仙居。   脚步不急不缓的拐过一条宫巷后,卓尔望着长得好似没有尽头的宫径,心中波澜万丈,久久难以平静。   在元汣眼里,她究竟还有什么可予以利用之处?   这段时日她已然忍得够久了,久到她已经不愿再等了,得抓紧时间摆脱元汣的禁锢;否则她亦无法预测元汣随时会变卦,甚至将自己的性命恣意揉捏于掌间。   那样天生带着元国王家贵气的男子,骨子里也是不可避免的多了几分王家的狠戾。   她如今重新回到这苏越,自是不能放弃找到当初那个害自己的罪魁祸首,还有,该如何接近越王又不被元汣察觉……   一边皱眉思索着一边慢步走着,不知怎的,又到了一处园子,卓尔抬首一望,陈旧腐坏的牌匾上凌珞园三字有些斑驳。   沉默半晌,她推门而进。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原本好好的常素会变成这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尤其是她提及“殿下”二字时,常素脸上的变化更是明显……   绕着杂乱无章的丢弃着碎裂花盆和残损桌椅的小院子走了一圈,这个凌珞园无人问津,那个小公子一月前才被常素照看,先前定是没有人的,他年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模样,举止冲动怪,想来,绝非偶然。   正蹲下抚挲着一盆半垂着头的枯花出神的卓尔被一声熟悉的吼叫声抽回了思绪。   她侧过头,就看见那个子仅有三个花盆高的小公子一手抓着一团泥,一手抓了大把新鲜的花正往嘴巴里塞,巴掌大的脸上厚重的污垢盖住了五官,唯一看得清的还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是这回他的眼睛里多了许多迷茫。   捉住他继续将花塞入口中的手,蹙眉阻止了他又要抓狂的动作,卓尔安抚道:“这个不能吃。”   谁知那小公子嗬哧嗬哧磨牙,另一手又准备将土往口中塞,转眼间就被卓尔拍落在地,随即她扬手拉过气得欲跳脚的小公子,“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闻言,小公子愣了愣,接着又开始磨牙。   卓尔趁机强调:“好吃的。”   手里的挣扎没那么强烈了,仅仅到自己腰间的小公子这回眼睛里多了些清明,见他喃喃道:“母妃……好吃的。”   “嗯,好吃的。”卓尔听到“母妃”二字,手便将他握得紧了些。   掌心传来柔软又温暖的触感,小公子奇迹地咧嘴笑了笑,“母……母妃,有……好吃的。”   走到了凌珞园门口,卓尔顿住脚步,低头小声和小公子说道:“你现在这里等着,不要让别人看见你,我出门给你拿好吃的。”   “快点回来……”小公子闻声,布满泥垢的脸上眼睛亮了亮。   揉了揉他杂乱的头发的小脑袋顶,卓尔转身出门去了离凌珞园不远的清心堂。   前些天东宫外那场闹剧,林懿被罚去清心堂,卓尔曾去见过一次,见她不悲不喜,泰然自若,好似漠不关心。   当下卓尔亦明白了许多,堂堂林国公主,若是真的能这般善罢甘休,倒也是稀奇之事。   清心堂本是静心反省之地,自是无人看守,卓尔立在门外左右四顾无人,便溜了进去,驾轻就熟寻了一处案前摆放着的瓜果糕点,兜了一些便快步跑回了凌珞园。   四下里寻了一遍,不见他踪影,卓尔又凑近门边,只瞧见小家伙又开始无聊地挖土,当下差点没气得失笑。   鼻子嗅到了食物的香味,小家伙立马跳将起来,朝她怀里兜着的这些源头扑来,活像只温顺的小犬。之前见到自己咬牙切齿得简直像只会吠人的小恶犬,思及如此,卓尔再次抬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没想到他居然又朝自己咧嘴一笑,随即埋头吃得正欢。   见他这般憨态可掬,卓尔自然也没缘由放过这般好的机会,出声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儿?”   她本就做好了他答不上来的准备,不曾想的是他一边啃着香梨一边顿顿地回答:“苏——珏,我叫苏珏——”   名字倒是有些好听的,可惜了,小小的就被关在这里……卓尔想着想着,忽地想到了什么,便低下头与他面对面,“苏珏,你知道,之前还有谁来看过你么?”   “嗯……不能说。”苏珏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如果你告诉若姐姐,明天你还有吃的。”卓尔弯眉,诱哄道。   闻言,苏珏鼓着腮帮子有些激动,“哥哥……”   卓尔眨了眨眼,又问:“你还记得,哥哥是谁么?”   “唔——就是哥哥……”吮了吮手指,苏珏意犹未尽地瞧着卓尔手里仅剩下一点点的李子干。   卓尔浅浅吸了一口气,灵光一现,“哥哥平常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那个——”苏珏咬着最后一片李子干,抬手指着枝头上停着的一只乌鸦。   乌鸦:……   卓尔一脸黑线地望着那只乌鸦扑棱棱从头顶飞过……   如果是暗卫之类的,也是黑色的衣服,再说之前常素话里透露的是殿下派人送吃的给苏珏……   那么……又该是谁呢?   思索了一会儿,卓尔眉眼弯弯,俯身在苏珏耳边轻语。   苏珏点了点头,“若姐姐……明天,好吃的。”   卓尔笑答:“好,别忘记做好若姐姐告诉你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晚了,码到现在QAQ 不好意思嘤嘤嘤TVT ☆、第二十三章   清心堂内,一亭榭坐着一女子,素衣轻衫,面色恬静。   “太子妃,这会儿子外头下雨凉得紧,快些回屋去罢。”侍女寻了件外袍入了亭内,将它披于坐着发呆的林懿肩上。   “本宫来此已然几日了?”   “回太子妃,已有九日。”侍女唯唯诺诺回道。   林懿拢了拢肩上披着的外袍的衣襟,淡淡笑了。   “回厅内去,本宫是时候修书一封同父君矣。”   侍女扶着她回厅案前坐定,惑然轻声问:“可如今清心堂门皆出不得,如何寄书于国君?”   林懿搁下笔,小心叠好写毕的信纸,唇角泯然一笑,“此刻,该是有人来的。”   恰似巧合,厅门外传来一声轻响。   侍女身形一动,忙开了门。   见门前来人模样,侍女忙合袖跪地,恭敬道:“越王殿下。”   “你先下去。”林懿缓缓于坐垫起身。   侍女忙答:“诺”,便垂首快步出门去。   “厅堂简陋,殿下……自便罢。”林懿指尖舒展,慢慢合上了厅门。   苏让静静注视着她,片刻后出声:“王嫂知晓本王今日会来?”   清浅笑罢,林懿放软了声儿回:“自是思虑清楚不过了。况且,殿下能于我这般落魄之时来此,我……”   “王嫂有话直说。”苏让面不改色打断。   望着苏让那双极冷淡的眸子,林懿微怔,随即苦笑着:“殿下不明白我心意,我自认知晓如此。毕竟身份有殊。如何能……罢了……”她掩袖,止了哀戚之色,又道:“殿下,我身为林国公主,本是最受父君宠爱,照理不应是我嫁至苏越国,若非苏越国君专门差使,也不知沦落此景……”   苏让不为所动,正色道:“王嫂而今乃是太子妃。本王待王嫂仅此而已。若王嫂因王兄冷落心生不满,自是情有可原。莫要为此逾矩才是。”   林懿眼角含泪摇首,“我嫁入东宫已近三月,却不及乍然见殿下一眼。”   苏让甩袖作势欲走。   “中秋前夜,我拾到宫径一画轴,轴上绣着月桂树下两人,并非其他,而是你我。此乃天意,不是么?”林懿索性脱了那层最后的伪装,拦在苏让面前,用冷静的眸子直盯着他那双骤然极其冰冽的眼,不肯放弃地质问。   苏让顿步,面色平静回答:“画轴之事,并不能排除有人有意行之。”   林懿垂首,有些丧气:“好,好得很。”她沉默了一会儿又抬首仰望苏让神情纹丝未动的眼睛,低声追问:“倘若我愿以林国军力相付,殿下,可否托我一把?”   苏让淡淡然瞥了眼林懿手中持着的墨迹未干的书信,脸上毫无波澜:“林国军力?王嫂以为,本王会缺么?”   林懿面部一僵,指尖有些颤抖。   拂袖,苏让冷笑一声,“至于王嫂这般直截了当扬言要以林国军力来负那先前待王嫂无情的王兄,将来,岂不是更要用所谓的林国军力迫本王?毕竟,本王更是对王嫂一点兴趣毫无。”   手中的信纸缓缓飘落,林懿面色难堪至极。   “如此,殿下今日来清心堂缘由如何?”   苏让抬袖,抖落一纸信笺,便只字未留,大步迈出了厅门。   瘫坐在地气得脸色煞白的林懿只看了一眼信笺上的字迹,便死死咬唇克制自己不将她撕碎。   含泪倚在门边,林懿有些失魂落魄。   原来,他今日竟是代他那狠心的兄长送来和离书……   他怎能这般待她?   真是好,好得很哪……   ====   走出清心堂,苏让稍稍顿住脚步。   “王上,堂中人可还需监察否?”   “不必。”苏让扫了眼在门外候着的凭澜,继而径直离去。   途经凌珞园,苏让思虑片刻,踱步而入。   “小公子,你别跑了……”   正满园子追着小公子的常素见来人,忙跪下行礼:“王上。”   “起。”   正满园子撒欢的苏珏一听见苏让的声音,忙跑过去,咧嘴:“哥哥……好吃的。”   苏让微微动容,“谁让你这般说话的?”   “姐姐……”被苏让有些严肃的语气吓到,苏珏动了动因为长期没喝水的干涸的嘴唇,回答。   目光瞥向满面恐慌的常素,苏让只见她刚起身便倏地跪下又道:“王上,奴没有这般教小公子说话……”   拂袖半蹲下,苏让将信将疑地收回目光,拉过苏珏的瘦骨如柴的小手,扶着他因紧张而不断乱晃的脑袋,“你说。”   “唔……”苏珏犹豫了片刻,“若……若姐姐。”   闻言,常素的脸色霎时惨白。   “王上,奴该死,奴没有看好小公子,才让外人进了园……”   苏让凝神细视察了苏珏慌张的小脸,又别过头问常素:“那人,你可曾见过?”   “奴,奴前几日见过一名自称‘越若’的姑娘,只是……那日她问及殿下之事,奴什么也不曾回答便将她推出园去了。”常素叩首,急忙解释。   “退下。”苏让冷喝一声。   “诺。”常素如蒙大赦小步离开。   “你唤我什么?”苏让沉默半晌,拍了拍苏珏的肩膀,问道。   “哥哥……”苏珏低下头,小声回答。   “她给你带吃的了?”苏让捻指拂袖,眸光微动。   凭澜随后入了园,便见小公子脸上慌张的神情,不觉疑惑拱手:“王上。”   “这几日你可曾见过人入园?”冷冷问道,苏让起身,不再看苏珏。   凭澜一愣,随即道:“清心堂那边,安怀王的宠妾倒是去看过太子妃一次,至于这园中,却是不曾见过。”   苏让沉下脸,“一个两个都准备骗本王么?呵,倒是胆子大。”哼笑一声,他疾步离去。   凭澜面如死灰,自知回府要领一顿罚的他匆匆放下手中给小公子备好的吃食便追了上去。   立在原地的苏珏默默拿起搁置的吃食,眼睛亮晶晶的。   三下两下吃完的他默默转过头,朝破败的门缝处望着那双眼睛笑了笑,嘴巴张了张,那口中说的分明是:   “谢谢姐姐。”   ====   流云舒卷,秋雨很快过去。空气弥漫了一些雨水净粉零华的味道。   “美人,今日我要给你好好打扮一下。”允嬅捧着一袭水烟色华裳巧步移了进来。   卓尔脸色一变,忙将花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融了一半的人面红妆捂上,转身入了内室,伏进被窝装睡。   “美人,怎的今日这般贪睡?”   搁下手中华裳服饰,允嬅有些惑然望向床榻上卧着的卓尔。   “嗯……今日是什么日子,为何要这般周折?”自被中探出半张脸,卓尔蹙眉,望了眼桌上的华裳。   “今日安怀王同苏越诸位公子王侯携家眷坐船舫出游……说是去览一览这秋雨后河山壮阔。”   “困意正浓,不必你服侍了……”卓尔扯了裘被便将自己捂了个严实,佯装困意十足。   脸上隐隐发热,有愈加作痛之势。   “这……”允嬅皱了皱眉。   “出去,我自己来便可。”卓尔沉了声音道。   允嬅绞了绞袖子,慢慢退出了房门。   捂着发疼的半张脸缓缓坐起身,卓尔快手收了那些之前潜入元汣房内偷来的各式膏药和针笔,又浇了些凝华露于伤处,这才使那半张露出真容的脸再度被掩盖。   对着镜中人,卓尔心中有了些被打断的不悦,更有些看到希望的恍然。   不枉之前元汣在给她上药之时自己留心了他的手法。这才一板一眼学会了。   只是,这般自己尝试,险些功亏一篑的感受还真是挫败。   ====   出了槲仙居,被元汣一路拉着手走在宫巷里,回想起之前苏让那双冷淡至极的眸子,不知怎的,卓尔的心中总有些别扭。   “安怀王来了,我们可等了你好久。”宫门外苏重一身暗红色绣纹长袍朝这边笑着迎来。   “有劳太子。”元汣弯唇,笑得翩翩君子。   “无妨无妨,待会儿上了船,安怀王可得自罚三杯才是。”   “哈哈哈,自然。”   卓尔默然立在元汣身后,手腕却被他死死攥紧,连带着佩戴的银丝镂空镯子都往下落了落,堪堪挂在腕骨上。   人群中立着的一抹身影正朝这边缓缓望过来,见元汣这般隐晦却又自然至极的动作,才不为所动的收回了逡巡在卓尔手腕上的目光,冷漠地直视长河水面。   卓尔见挣扎不得,只得被迫挨近了他。   熟不知他竟毫无遮拦地将唇贴近她耳边温声道:“若儿往何处看呢?待会儿可得跟紧本王了,万一被不轨之人推到河里……”   明明是温柔似水的眸子,吐出的威胁气息却是如此明显。   卓尔毛骨悚然,只能默默收回往越王那边望着的身影。   应是烟波又相逢。   此番出游,不知又可造出怎样的故事来,卓尔心念一动,总觉得……此次出游,一点也不简单。    ☆、第二十四章      一行人依次上了船。   临岸远山微光乍现,湖光山色好不潋滟。   共三艘船舫,摆渡人皆是公子王侯自家贴身侍卫,安怀王这边,恰是石臼。   卓尔于船舫内坐定时,望了眼窗外天色,总觉得心中突突惶惶然。   “美人,快看,岸边有好多飞鸟。”允嬅性子一向直率,倚坐在另一扇窗边想也没想便打了帘唤道。   卓尔循着她的眼光望向窗角外一处远山,沉烟笼着墨山,嶙石缀着诸多郁苍松柏,加之飞鸟掠过天际,着实壮阔之境。   只是此刻船外再多美景,也不及她心中的盘算来得更加跌宕不安。   船行了半日,前行的速度骤然变缓。   卓尔疑惑抬眸往船门望去,正巧见元汣眉目含笑着进来。   还未来得及思索便被他拉着出了船门。   前面的船亦放缓了行速,卓尔不自觉攥紧了袖子,那艘船上持着船竿的侍卫,正是先前与清心堂见过的,如今……只要看看那船舫中出来何人,便可知晓凌珞园中常素口中的殿下是何人了……   与此同时,前头船舫内缓缓踱出两名男子。   一锦绣墨袍,一青竹色长衫先后而伫立于船板上。   “若儿今日脸色怎的这般差?”元汣眉目露了些许担忧之色,抬手抚挲着卓尔的左颊。   勉强避开的卓尔垂了眼回答:“王上毋需担心,只是今日起得早了,不免有些嗜睡。”   “哦?”元汣嗤笑一声,抬指勾弄着她鬓间滑落的一缕青丝,“本王怎觉得……若儿的目光一直不在本王这地?”   卓尔自见到苏让那刻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却不料竟再度中了元汣的试探,心中正踌躇便听见那头有人传来声音:   “安怀王好兴致,何不来这边坐坐?”   元汣也不收手,继续揽紧了卓尔的腰,望向方才船板上立着说话的苏冲扬声应着:“如此甚好。”随即俯身附耳道:“若儿以为呢?”   卓尔但笑不语。   两艘船舫上凭澜和石臼默不作声铺就衔接步阶板,随即守在各自船门边恭敬等候。   卓尔只觉得绯色轻衣的裙摆有些碍事,不料下一刻正验证了心中慌乱,一不留神险些滑下步阶……   元汣眉目一凛扶着卓尔到了船板上,凉声道:“多谢越王方才施以援手,不过,如今可放开了罢。”   苏让面不改色收回了搭在卓尔轻绯色广袖上的手,负于其后而立。   “安怀王,这边有请。”苏冲朗声笑着上前,摆开青竹色长袖,请道。   元汣微微笑着,拉着卓尔便走进船舫内。   苏冲与苏让对视一眼,亦入了船舫。   船上侍者默然摆放好饭食用具,又依次布了酒菜点心,便自另一端船口去了。   苏冲缓缓执起白玉酒盏,打破平静,道:“相隐先干为敬。”   “越王今日怎的了?”元汣倚坐对面,闲适地瞧着冷着脸的苏让。   闻言,苏冲侧过头,注视着一旁正抚挲着酒盏的苏让。   卓尔捻了袖,小心揣着方才苏让搭袖递来的物什。   难道,他亦在怀疑自己?   卓尔不禁蹙额。   “这位是王上的美人罢,今日怎的也蹙了眉?”苏冲见状忙引开话题。   “有劳公子挂心,妾身无事。”卓尔泯然一笑,下意识端起酒盏作掩饰。   身旁的元汣顿时缓了神色道:“都怪本王,昨夜……”   苏让抚挲着杯盏的指尖蓦地一滞。   卓尔忙赔笑:“王上不必自责,妾身昨夜一人在房内休息的挺好的。”   苏让这才舒缓了些手劲,索性端起酒盏一口饮尽。   见势,元汣扬眉沉声笑了笑,继而揽紧了卓尔的腰身,“那便好……”   这时,苏冲朝苏让点了点头,随即扬袖起身,“待会儿上了岸有些要事要同王兄商量,相隐便先告辞了。”   望着苏冲掀了帘子出船,元汣保持微笑,眉目间还是一如往昔的贵气。   此刻在苏让看来却是明显的挑衅。   卓尔偏过头,眺视着船外的景色以掩饰不安。   “敢问越王殿下,这些日子可曾见过苏越国君?”元汣执箸往卓尔盘中添了些缀着红豆的糕点,漫不经心问。   苏让缓缓搁下酒盏,淡声回答:“这些日子本王不曾入宫,亦不曾见过父君。”   “啧,是么。”元汣唇角一哂,“当真?”   与此同时,卓尔被他扯入怀中,被迫张唇咬下半块糕点。元汣这才满意地将另外半块丢入自己口中。   苏让左手掩在袖內紧了紧,沉静道:“自然。”   “哦……那便奇怪了,元汣先前奉王兄之诏入宫,却迟迟未等到苏越国君的传召……难不成,君上的病况并非严重至极?”元汣抬指勾了几丝卓尔垂曳于肩的长发,细细捻指,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父君自病重以来,脾性不好,本王亦不能恣意揣测。”苏让执箸,夹了些菜入盘,却慢慢搁下了玉箸。   “呵。如此,那元汣只能继续在苏越叨扰了……”元汣眉目微动,笑得张扬。   苏让抿唇,眼中泛开些暗沉的波澜,却让人看不出神色。   “若儿。”   卓尔闻声回头。   “还不给越王敬杯酒?”元汣斜睨了眼桌案上的盛酒盅,温声道。   “不必了。”苏让淡淡回。   “哎,怎么,越王殿下如此不给元汣面子?”元汣摆袖,有些怅然开口。   卓尔强撑着脸上的笑意,小心端着酒盅为桌案上搁置的杯盏斟酒。   “还望越王海量……”卓尔微微一笑执起杯盏奉上。   盯着她脸上那双陌生至极的丹凤眼,苏让面色毫无波澜地接过。   将有些颤抖的手掩在袖內,卓尔苦笑着朝元汣道:“王上,妾身微醺,且容妾身出去歇会儿……”   元汣弯唇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若儿可要快些回来,不然本王想极了会亲自出去的。”   卓尔一愣,两颊绯红,“谢王上。”   帘子被放下,苏让回过目光,淡淡舀着琉璃样式的小碗中的银耳青莲羹,平静道:“安怀王倒是挺喜欢这位美人的……”   “莫不成,越王殿下欲同元汣要若儿?”元汣挑眉,佯装戏谑道。   “本王怎能夺人所爱。”越王沉默良晌,慢悠悠道。   元汣眉头皱紧,见他淡淡望过来,忙敛了神色故作轻松扬声笑道:“越王殿□□谅。”   “并非体谅,本王心悦之人早已亡故而已。”   “哦?”元汣心下顿生警惕,缓缓抬眼对视着苏让平静无痕的眼睛。   “冒昧问一句,殿下心悦之人因何亡故?”    ☆、第二十五章   “王上,前头太子的船遇刺……”石臼和凭澜先后跃进船舫内,面色肃然高声呼道。   苏让迅速起身,“出去看看。”   随后,卓尔亦被沉静着脸的元汣一侧手直接拽出了船舫。   “若儿可得跟紧本王。刀剑无眼。”   卓尔瞳孔舒张,竟是元汣的人……喃喃险些出声,万不该招惹这般心狠手辣之人。   水下潜游着忽地跃上船板的有十几名蒙面士,苏让放眼望去,手紧攥成拳,示意凭澜动手。   只见凭澜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潜行至卓尔身后,以剑相抗,迎面而来有意指剑的蒙面士。   看来刺客有两拨人。苏让悄然眯了眼,眼中危险意味明显。   “石臼,带若儿走。”元汣察觉到身后不速之客,冷喝。   卓尔见原处的石臼应声朝这边持剑奔来,来不及回头便被身后一股力推进了洛水河中,垂眸间只隐约看见船头有一熟悉的墨色身影亦坠入潜游而来……   “姑娘,醒醒。”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呛了几口水,卓尔缓缓睁开眼。   有几片枯叶落在脸颊旁,她抬手抚上只觉指尖一片黏腻。   鲜热的红,有些触目惊心。   被眼前的老妇人搀扶着艰难坐起身。   卓尔开始环顾四周,仅仅是一间旧庙样式,荒僻孤寂。   老妇人坐在一旁干草垛上,抬头看了看庙檐外,“这雨也快停了,姑娘醒了便可以离开了。”   卓尔注视着老妇人为难的神色,这才见她身上衣裳破败,蓬头垢面,心下便有了些明了。   “劳烦大娘告知,此处为何地?”   老妇人掰扯了怀中揣着的半块黑馒头,勉强嚼了嚼,这才有了些气力,开口回答:“此为苏越南城,姑娘快些离开罢。听我儿子说,过不久林国兵军便要攻城了,这世代如今乱的很……”   “林国……”卓尔内心大骇,她只记得被人推了落水,怎会醒来便沦落这般境况?   努力平缓脑中杂乱的思绪,卓尔温缓启唇:“不知大娘是于何处将我带回来的?我于此地尚且人生不熟。”   “我儿子去河边捞了鱼,便瞧见你昏在河畔……”老妇人堪堪喘了口气,催促道:“姑娘还是快些离开罢。我老了,索性在此了断。”   卓尔心念一动,“大娘,你儿子呢?”   “他……”老妇人不禁掩袖落泪,哀叹:“就在方才,他被抓走了。”   卓尔怔怔立着片刻,忽地听闻庙外一阵躁动。   有人携兵刃闯了进来。细数有六名。   卓尔凝了眉,一时间难以判断眼前六人究竟是哪国将士,不由得同靠坐在草垛上的老妇人一般也陷入了缄默。   就在此时,一名士兵一手持刀另一手持着一张羊皮画卷,抖开时便见到一张描绘清晰的人脸。   卓尔强作镇定凝神看去。   画卷上那双毫无波澜的丹凤眼,不似允嬅灵动狡黠,倒似沉潭般死寂,不是元汣那日于府上帮自己亲手覆上的人面红妆,又能是何人之容?   卓尔深深吸了口气,尽力不让自己面上多出几分讶异,指尖捻了捻,那股湿热的血渍触感仍是十分清晰。   “你们见过她么?”那人厉声问。   卓尔保持沉默,心中纳罕,莫不是脸上的那层伪装——   与此同时,卓尔定了心神,细细打量了他们身上的装束,不出差错,便是元汣那边的人。   心中愈发释然,恐怕连医术研究涉猎再广泛的元汣也不曾料到,自己脸上的伪装,竟是因着无端祸事脱卸下了。   如此,她还有何惧呢?   “你,过来。”领头那人拿着羊皮卷,细细比照。   那领头的身后有人解了腰间的水囊,自庙内一破水缸中取了水来,直直往卓尔脸上泼。   血渍泥垢被冲散大半,卓尔心中有些泛凉。   几度历经死亡荫谷,她却不致糟害,唯一的途径,唯有自己强大,才不用担惊受怕。   “哟,还是个小美人,这小模样……”领头的眼前一亮,啧啧叹道。   卓尔低头退后几步,闪开。   那领头的显然不悦,还未收好羊皮卷,便被门外的声音搅扰了。   “大人,此处有人。”又一名将士闯了进来。   卓尔循声望去,见那人身后一墨色布衣的束发男子快步迈入这地。   好巧不巧,便是苏让手下的凭澜。   卓尔敛了眉目,索性快步走到凭澜面前,屈身行了一礼,“大人。”   “你们又是什么人?”见小美人好似找着了靠山,原先领头的眉头一拧,拿着羊皮卷指着凭澜不耐烦吼道。   凭澜细察这贸然朝这边行来的女子,他先前在越王府对卓尔的模样熟悉至极,虽然面前这女子如此狼狈难堪样状,那双眉眼中的神情却是像极了殿下要找的人。   “动作麻利点。”凭澜仅留了一句,便不再犹豫,拉着卓尔快步出了旧庙。   原本跟随着凭澜扮作将士装束的那名影卫应声,剑起血落,便解决了那叫嚣着的六人。   “可还有何发现?”立于门外的凭澜接过影卫递来的那张羊皮卷,又将目光抛向门内。   影卫答:“回大人,庙内本还有位老妇人,但属下查看时她已经断气了。”   卓尔哑然,面色怔愣。   凭澜展开羊皮卷,细细观摩着上面的人样,见卓尔这副怔愣的神情,不由得轻唤了声“姑娘。”   “多谢大人解围。”卓尔低头道谢,随即转身欲走。   “姑娘欲往何处去?”雨水冲刷了她的脸,凭澜彻底看清楚其真容,自是不肯放她走。   卓尔沉默地盯着凭澜的脸,一副年轻又不失本分的面孔,此刻的阻拦却多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和主人身上的气质相符非常。   卓尔长睫微动,“大人是何用意?”   “而今南城情势非常,在下不管姑娘是安怀王的美人,还是……先前被杖毙的卓伎人。望姑娘随在下走。”凭澜拱手,十分有礼道。   卓尔心中咯噔一声,敢情他都知晓了。那么……其实苏让并不是看不出自己脸上人面红妆的伪装——假装的人,原来一直是他!   卓尔长长叹息,笑着自己的步步小心步步留意,却一步步走进他的局。   看来,自己没有择错人。   “有劳大人。”卓尔拢袖。   凭澜弯唇,“大人不敢当,姑娘,这边。”   “在那边……快,快追!”此时,身后有数十名士兵持戎追来。   卓尔眉目一凉。   凭澜面色镇定,“影一,你先带姑娘走。”   卓尔皱眉,眼下之势,只得跟着那名影卫跑,别无他法。   一路遇见的都是同自己一般逃亡的寻常人家百姓,看来,那群是林国的军势……竟然攻进南城了。   这乱世,终是要来了么……   只是,这南城,究竟离金陵有多远?   “姑娘,快上马。”影一唤道。   一路疾行数十里,匆匆掠过的风雨浸湿了鬓发,行至一处潭渊边,树木苍立,偏僻至极。   一身绯色新衣裙早已皱旧不堪,倚在树边,卓尔闭了眼,沉思良晌。   “此处离安全之境甚远否?”卓尔倏地睁开眼,扬声问。   “还二十里有余。”影一用水囊打了些水,递给卓尔。   卓尔接过水囊,回想起凭澜,有些担忧,“他一人在那处会如何?”   闻言,影一此刻脸色却是轻松,回答:“姑娘放心,凭澜大人身手好得很,况且,那地不是还有一马……”说罢,他仔细观察了周遭的景物,随即俯身贴地,脸色猛地一白。   “姑娘可会骑马?”影一问,语调多了些紧张。   卓尔镇定地点了点头。之前在安怀王府,有意让元汣教自己的……   “是有人追上来了么……”卓尔回过神,不安地问。   “姑娘别管了,快些上马。”影一神色匆忙,催促她上了马。   “此去西北,大致二十余里便可至我军扎寨。”影一狠狠甩了马鞭,那马长啸一声迈开蹄子飞奔起来。   “此马凌风,乃是殿下专训之马。姑娘放心,有它,必不致迷路。”影一的声音很快消失在身后。   卓尔来不及拒绝,只得就这凌风之势抓紧了缰绳,朝着那西北方向而去。    ☆、第二十六章(二更)   雨势愈烈,耳畔仍能听见兵戎和嘶吼声,脸上的血渍正一滴滴滑落,溅在掌心,被缰绳磨损的伤口有些灼痛。   “姑娘。”   是凭澜的声音。   卓尔收紧缰绳,忽略有勒痕的掌心,望向雨幕中那墨衣束发的凭澜,他身后竟还有一男子疾马而来。   重重穿林打叶声,亦不及那人眉眼间乍现的光华。   跃身下马,苏让拂袖朝这边沉步走来。   明明是雨中仓促的步伐,却被他走得恍若闲庭漫步。   望向他向自己递过来的手,卓尔宛然,自另一侧下马。   苏让眉目凛然。   “好久不见。”   卓尔扶靠着马鞍,怔然。明显是对堂堂越王竟能说出这番话的行为有些难以置信。   扬袖覆于她散乱的鬓发上,挡住了密密的雨丝,顺势将她裹拥入怀,苏让忽略营内诸多将士讶然的神情,面不改色地带着那立在马边满面呆滞的卓尔,快步进了营帐。   “恭迎王上,热水已备好了。”   卓尔见那人浅青色宫装,梳着简单的发髻,竟是常素。   “嗯。”苏让淡淡应道。   “奴服侍姑娘梳洗入浴。”常素说罢,平静地搀着卓尔入了营帐的侧屏风内。   整个身子浸在浴桶内,卓尔靠坐着闭眼,恍若隔世的感受。   仿佛上一刻还在冰冷的河水中挣扎扑腾,此刻却被温热的水暖热了身子,以及,那颗惶惶不安冷却了许久的心。   指尖微动,卓尔缓缓睁开眸,有些失神地望着帐篷顶端。   “姑娘在想何事?”常素弯眉微微笑着,又舀了一勺热水,加了些香草细细揉捻她那一袭柔滑的青丝。   “那日凌珞园,你也认出我了?”   常素手上动作顿了顿,摇头,“奴可没王上那副眼光。”   “这段日子照顾小公子,你……委屈你了。”卓尔迟疑了一下,幽然启唇。   常素眨了眨眼,柔声道:“姑娘言重。能为王上做些事,也是我们身为奴该行的本分。”   奴么……她自身又何尝不是呢?   常素只见卓尔眸中微光涌动,映衬着烛火,明明灭灭的,沉默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   “奴告退。”服侍完卓尔穿好单衣,披上宽松的外袍后,常素行礼垂首出了帐门。   卓尔沉沉呼了一口气,慢慢踱出屏风外,进了主帐。   只见苏让业已换了一身干净的白锦单衣,倚坐在榻边借着烛火低头阅着地域图状,十分投入。   卓尔正踌躇要不要请话离开,却听见他头也不抬道:   “姜汤备否?”   卓尔立在原地。   营帐外,凭澜接过常素刚端过来的姜汤,兀自掀了帐幕走了进来。   “过来坐下。”   待凭澜合上帐门,苏让继续翻阅着图状,肃然道。   卓尔小心翼翼走到榻边,轻缓坐下。   “喝了。”   卓尔愣了一下,注视着苏让单手朝自己捧来的瓷碗,又凝眸看着他平静的脸色。   “怎么?”苏让放下图状,盯着迟疑了半晌的卓尔,“怕我下毒?”   “不是,爱用毒的乃是安怀王。”卓尔摇了摇首,下意识脱口而出。   见苏让望过来有些戏谑的眼神,卓尔登时回过神,懊悔方才所言。   “那便喝罢。”   卓尔端着熬好散发着氤氲热气的姜汤,仰首慢慢饮尽。   “苦么?”苏让忽地开口。   卓尔抿了抿唇,只觉舌尖有些涩然,蹙了蹙眉摇头。   “哦……那本王再让常素熬一碗过来。”苏让幽深的眸子里泛起涟漪。   “不必了,多谢王上。”卓尔脸色一变,忙阻止。   “本王让她先前熬汤时加了些调理身子的草药。”   卓尔:难怪……   此时,苏让抬眼望去,目光紧紧锁在她微蹙的眉心,“苦,你怕么?”   “习惯便好。”卓尔缓了缓神色,平静道。   抚挲着指尖,回想起先前递碗时触到她掌心的湿痕以及她脸色微僵的样态,苏让不由得皱了眉。   卓尔惑然看着苏让忽地凝重的神情,正思索着方才自己的言语,莫不是又不小心触及他的底线了?细思却又查不出何处不妥。   下一刻,她只觉自己的右手被他执起,慢慢翻转,露出了沁着汨血的手心。   苏让紧紧抿唇,指尖轻动,拨下她腕骨上的银丝镂空镯,欲抬眼细看,却被卓尔急忙抬起左袖掩住了视线。   瞥了卓尔面上一眼,苏让微微启唇:“那些事经历过了,又有何种缘故不能揭开?”   “害我之人尚未断定,此时揭开毫无意义。”卓尔欲抽回手,却再度被他牢牢攥在掌心,迫于无奈直视着他那双幽深却不再冰冷至极的眼眸。   见他慢慢垂首,面部紧绷,查看着自己的手腕,卓尔敛声沉默了良久。   “很丑对不对……”卓尔别过头,轻声喃喃,唇边泛过一丝苦笑。   她那白皙手腕上白骨森森处生了些新肉,却是有些渗人。苏让敛眉,掩去眼角那抹微不可察的怜惜,冷声道:“莫动,上药。”   卓尔循着目光望去,只见他自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其间纹理,竟与她那日喜轿被抬至周家大宅子中有意落下的那罐相差无异。   原来,那时,他便知晓自己还可能存活么……   那么,他是否知晓元汣欲利用自己作甚呢?   脑边再度回想着常素口中的那话,身为奴……为自己的主子做事,是该感到荣幸的……   在他眼里,自己与那罐盛着疗伤药瓶有何不同……   “别这般看本王。”苏让平静启唇,烛火下侧颜眉目认真投入,原本就生得好看的模样便多了几分柔情,让人生生挪不开眼。   卓尔弯唇嫣然,心中的疑惑迎刃而解。   不管他心中如何看自己的,至少此刻,他的眼里,有自己的伤处。   手心的微凉,缓解的疼痛,是他给予的。   记忆又穿梭回那日边陲小镇里,他执着地挽着自己的手,亲口告诉自己他的字,要自己唤他……相与。   那么,苏相与,今后,你若所需之物,我必,效忠倾心相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简楼宝贝的地雷~ 感谢江慕淮大大的手榴弹和地雷~ =3= 二更结束~鞠躬=W= ☆、第二十七章      “今夜便于此歇了罢。”苏让松手,将药瓶搁置在床榻案边。   卓尔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伤处上敷好的药,唇抿了抿。   “谢王上,不过……”   苏让卧于榻上,往里侧身闭目,不再理会。显然是随她。   卓尔缓缓起身行礼,接着便轻步退下。   走出营帐,外头已是深夜光景。   “姑娘。”常素轻唤。   卓尔侧过头,看见常素点着灯朝这边走来。   脚下踩着水洼,溅起草边几点水声。   “是夜为何不早些歇息?”   卓尔撇唇,注视着常素,掂起她的手,轻问:“常素,我问你个问题。”   常素弯眉,眼睛里亮晶晶的,“有什么话还是先回帐内罢。”说罢,便牵着卓尔的手往另一头的营帐内走。   “隔壁帐内什么人都有,炊事,浣衣……我们说话小声点儿。”   卓尔同常素手挽手坐在席榻旁,烛火摇曳。   “先前你奉诏被派往凌珞园照顾小公子,其实是越王暗中安排的?”卓尔微扬了眉,手中的湿热也多了些心惊胆战。   常素沉思了半晌,神情认真抬头:“我本是不知晓的,自从那日殿下带着凭澜大人入园。”   顿了顿,常素歪头惊讶呼声:“呀,姑娘你是怎么知晓的?”   卓尔垂了眼,“猜的……”   常素吁了口气,眨了眨眼,原本亮晶晶的眸子里多了些迷茫,“不知道此次越王要在军营内待多久。”   卓尔再度偏过头,盯着常素:“越王他只是暂时来此?”   “是啊,金陵宫城内局势已然大乱。不过我也不是很懂,只是那天偶然瞥见凭澜大人吩咐影卫的时候听闻了这句话。”常素支着脑袋,撇了撇嘴,眼中更加迷茫了。   “时候不早了,睡罢。”掖了掖被角,卓尔眼中有了些波动,安抚着常素一起躺下,扬手熄了最后一盏烛火。   天色微熹。   “姑娘,王上今日要启程回金陵了。快些起来罢。”常素打了水,拧紧了帕子,回过头轻唤。   卓尔缓缓起身,穿好衣,任由常素拿起木梳为自己理发。   “王上。”常素听闻帐幕外有动静,循声望去,见苏让肩围月白环纹脚着雪靴,稳步朝这边走来。   他摆手。常素搁下木梳,拢袖回避。   卓尔欲起身,却被他按着在榻边坐好。   “王上。”见苏让慢慢捻起自己披散在肩侧的一缕长发,却迟迟不言一语,卓尔不由得转过首望着他。   “嗯?”苏让轻应,指尖微顿。   不起丝毫波澜的,却是几般柔和。   卓尔望着他墨玉冠冕将发高高束紧,眉目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神色,不免有些慌乱。   “卓尔。”抬指,勾起她的下巴,苏让悠悠唤着。   卓尔倏地起身,微低了首,“王上有话请吩咐。”   苏让微眯了眼,抬起左手靠近她因低首自肩上滑落飘扬的青丝,缓缓将它们理至她的耳后,继而捧起她瘦削的脸,不带丝毫情感的直视着她那双卸了人面红妆后原本漂亮极致的杏仁眼。   卓尔怔然。   “本王若要你,自今以后,时常陪伴身旁。你,可愿?”指尖细细描摹着她骤然蹙紧的眉头,苏让的唇抿了抿,低声道:“怎的皱了眉?不愿么……”   只听得他忽地变了的声调,卓尔满心疑惑,却避不开他捧着自己的脸忽地凑近。   “如此漂亮的眼睛,笑起来,该是怎样的光景呢?”苏让蓦然覆唇贴近她的眼角,细细密密地吻着。   卓尔猛地推开他。   苏让眸子锁在她慌张的眼睛里,淡淡笑出声,“你这副模样,怕是连本王都要把持不住了……”   “王上意欲究竟如何?”卓尔承认,自己实在抵不过他这般善变捉摸不透又善于玩弄权术之辈。   “不曾如何……”苏让唇角渐渐敛了笑意,眸中带着审视,上下端详着她面上的变化,“在元汣身边待了这般久,他可曾对你动过心?”   微微上调的语调,却让卓尔心坠渊底。   “王上以为呢?”强作镇定地回答,卓尔迫自己颔首,对上他那双缓缓凝重的眼眸。   苏让拂袖,转过身,不着波动回答:“本王不知,孰真孰假。”   卓尔闭了眼,在心底长长叹息,“依王上明眼,怎会看不出呢?奴所有之事,恐怕早已被王上掌握于手。”   苏让默然,不曾转过身。   “这一切都不在于奴,愿与不愿,皆不能作数。”卓尔注视着他立在帐幕内高大的背影,良久,终是定了定心神,冷静回答。   “本王在门外等。”苏让拂袖,掀了帐幕迈步出门去。   卓尔斜坐在榻边,慢慢拿起木梳,眼中光华淡淡流转,若有所思。   行了一日一夜的水路,充当船家的凭澜持竿于洛水河畔靠岸。   一路相坐无言,卓尔见苏让冷面起身,径直出了船门。   常素扯了扯卓尔的衣袖,小声道:“姑娘,越王好像生气了……”   卓尔不由得扶额,连小丫头都察觉出来了,可见越王这回倒是气得不轻……   只是因何而气呢?百思不得其解,卓尔只得堪堪放弃。   “姑娘这边来,王上已和望榷往丹鹤楼先行一步。”凭澜换了一身常服,立在岸边,待卓尔和常素缓缓登上岸后,有礼道。   “望榷?”卓尔疑惑。   凭澜恍然,忙解释:“望榷是六公子送给王上的暗卫。”   卓尔点了点头,快步走在石板路上,又问:“影一如何了?”   “那小子机灵得很,自然没事了。不过他们影卫一般不限于人前。”凭澜耐心解释道。   闻言,放下了心头的不安走在路上,卓尔似乎想到了什么,倏地顿住脚步,蹙眉。   “怎么了?”凭澜转过头,不解地注视着卓尔。   “这是要往丹鹤楼去?”卓尔的声音凉凉的。   凭澜抿唇,眼神一动,“姑娘察觉有何不妥。”   “楼内长期驻了安怀王的人。”卓尔攥紧了衣袖,“一旦入其内,我们的行踪很快会被发现……”   常素跟随在一边,也不由得紧张地靠近了卓尔。   凭澜见状,淡笑,“姑娘且放心,殿下自有法子解决的。且入了丹鹤楼再说罢。”    ☆、第二十八章(二更)      “殿下已在二楼。”凭澜压低了声道。   卓尔浅浅弯唇,挽袖紧随其上。   东南角,苏让临窗而坐,神情自若。   “王上,他们来了。”望榷收回目光,俯身抬手斟了一杯清茶,置于桌前。   苏让回过头,沉寂的眸子盯着款款移步而来的卓尔,示意她坐下。   众人忙去别去寻桌。   “王上尔后有何打算?”卓尔不再推拒,坐在苏让对面,注视着桌上那杯泛起圈圈涟漪的清茶,启唇问道。   苏让并不答言,摆手,“上菜。”   离桌边仅有三步远的小二得到指令,忙让学徒传话下去。   不一会儿便有七样各式菜肴被端上桌。   卓尔见苏让面色悠闲自若,没有半点焦急,不由得狐疑。   林国军力势不可挡,攻破南城,若行军速度加快,不日便可抵达金陵,为何……他竟这般从容?   卓尔默然。   欲开口,却被苏让摆袖阻止,只见他弯眉:“尝尝丹鹤楼的鱼羹,加了些桂花。”   卓尔偏了头,又看他亲自舀了一勺缀着桂花隐有些扑鼻香味的鱼羹缓缓盛至碗中,心中更是诧异至极。   堂堂越王,竟这般细致待人用饭,究竟是何意?   “不必不习惯,今后这般……你是必然要适应的。”苏让谦谦君子般展开手,颇有温文尔雅的风范。   卓尔不自觉蹙紧了眉。   半晌,她心有猜测,徐缓开口:“王上是早已料到今日这般局势,所以一点也不着急么?”   哪料到苏让又为她布了菜,面色柔和道:“多吃些。先前在元国,可不曾吃过这些的。”   注意到他嘴角上弯的弧度越来越大,闲适散漫;卓尔无奈,只能平静内心的无措,提及调羹含了些涌动着桂花香的汤水。   味道的确不错。   卓尔眉头微微舒缓了些,又朝苏让那边望去。   见他头也不抬,慢慢往她盘中加了些白玉山药混着点点穗黄的香糕,“待吃饱了,时候便到了……”   卓尔仔细留心他语调中的深意,忽地明白了些什么,点了点头,嫣然莞尔道:“多谢王上,不过已吃不下了。”   于此同时,楼下传来几声男子的怒喝,紧接着又传来诸多碗筷碎裂桌木翻越的声音。   卓尔稍稍侧了身子,勉强得见楼下在打斗中渐渐分成两拨势力的蒙面士,靠门的那拨人中有几人正悄然绕至楼角,又借力飞身上楼,看架势,是冲着他们这边来的。   ====   被苏让倏的起身拉着一路上了丹鹤楼最高一层,又被他推开一间走廊尽头的厢房一起拉了进屋。   合上门,苏让眉目飞扬,轻松道:“别说话,看场好戏。”   卓尔弯眸展颜,虽是被那楼下的刺客追杀逃至此地躲藏,却因苏让此刻镇定自若的模样而安心许多。   “卓尔,过来。”苏让走近窗边,回过头扬手。   什么好戏?莫不是……   卓尔摇了摇头,不再多想,便紧紧随在其后,一同探首望楼下看。   苏让此刻一言未发,静静凝视着远处的景物,那视线方向,分明是洛水河畔一路蜿蜒而至的南门护城河处。   卓尔这时恍然大悟,二人站立之处乃是占据了一个绝佳的视角。   自这地往远了望,可将金陵宫城的南门外的动静洞察得一清二楚,连绕城的洛水河畔五百余里的人流涌过都能瞧得丝毫不差。   “敢问王上,此刻需做些什么?”卓尔沉静了许久,方道。   “等。”苏让答得干脆利落。   “等?”   “等天暗……”苏让拂袖,转过身注视着卓尔的眼睛,笃定道。   卓尔不解,“此时离天暗,怕还有得等了……”   “很快,大军将临境。”摇首否定卓尔的话,苏让眼角上挑,眼中尽是神采飞扬,语气更是富有震慑力。   卓尔回过神来只得继续眺望着宫城南门,试图寻找他眼中闪现的万家烽火和血色漫天。   却什么也搜寻不到。   苏让蓦然长长叹出一口气。   “卓尔。”   “在。”   “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抉择的机会。”苏让垂手于身侧,直面卓尔,肃然道。   卓尔心念一动,拢紧了袖子,点头。   “那日在越王府,你的糖蒸酥酪内亲口答言的三域局势,而今,已然要实现。”苏让平静无波地阐述着,蓦地降低了声音又道:“可惜本王会毫不犹豫亲手毁了这一切。”   他眉宇间骤然肃冷的神情让卓尔心头一颤。   “愿随王上,倾己所有。”卓尔心跳得飞快,郑重其事答。回想着屡次遭遇,也算共过生死,唯有认清内心,才不枉他这般信任自己。   “如此,今后别怪本王不给你走的机会,你,已无退路。”   ====   门外敲门声响起。   “王上,一切办妥了。”凭澜进屋拱手。   “王上,六公子那边已通知了。”紧跟其后的望榷持着一管竹制短笺,朗声道。   卓尔这才察觉到楼下的打斗声已经消匿无迹。   苏让面不改色的将望榷呈上的短笺转手给了卓尔。   望榷讶然,王上竟已然这般信任她了么……如此不避讳……   抽出竹骨,缓缓展开短笺,里面是两个人。   一个装扮女子,身形却比身边那个男子装扮的人更为高大伟岸……   苏相隐这是何意?   “凭澜,尸体已备好了?”苏让负手身后,眸中含着确认意味。   “回王上,已备好了。”   “王上要给他们造就已然遇害的假象?”卓尔咬唇,思索片刻后问道。   “不仅如此,方才那帮林国士人里,混入了元汣的蒙面士,其意明显不过……”苏让眯了眼,语气依旧风轻云淡。   仿若举止尽付笑谈间,不足为意。   撇了撇唇,卓尔将短笺还给凭澜。   “画上之意,是要让我假扮男子,那这扮为女子之辈……岂不是……”思虑斟酌了许久,卓尔倏地睁大了眼。   在场人不由得齐刷刷将目光投在苏让身上。   更令卓尔不曾料到的是,他的神色竟出奇冷静,随后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常素。”   躲避在屏风后的常素死死抿唇强忍住不笑出声,小心翼翼挪着步子双手捧着一袭紫罗兰色流锦云袍朝面色自若的苏让走去。   见常素憋笑憋得肩膀微微颤动,卓尔有些不敢看苏让换好服饰之后走出来的模样。   屏风先走出来的是同样憋笑憋得辛苦的望榷,过了半晌,绣有紫罗兰花瓣的一角流锦衣袂飘飘露出屏风外。   众人一阵唏嘘纳罕。   凭澜瞪大眼,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殿下这副模样……真是……”   “有个词,天人之姿……”望榷拍掌应和。   “不不不,不配……”凭澜摇头断然否定。   望着苏让那一袭锦兰花样长袍长身而立,墨发垂曳被风掠起的模样……卓尔不由得怔愣了许久。   抚挲了指尖片刻,她自袖口内取出那枚揣着好些时日的青花绕丝簪笄,继而轻步走近苏让。   踮起脚尖,卓尔指尖宛转轻勾,慢慢将他披垂至腰间的长发缓缓斜簪了一个简单的随云髻。   英气中带了些说不出的清骨傲寒气质,一点都不显得过于女气,却让人不禁心甘情愿为之折腰。   卓尔有些看呆了……   ====   “虽是相隐入了金陵,宫城中仍藏有不少苏重的人。”苏让温声解释。   卓尔明白苏让这席话中包含了当今局势的严峻,但她已经做出抉择,便不能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二更结束~ 鞠躬~ ☆、第二十九章   天色渐暗了,整座金陵王城陷入沉寂的黑。   林国军势压境,洛水河蔓延着如水潮般的士兵密密麻麻地涌向王城。   为何林国军一路畅行无阻?卓尔一身男装立在丹鹤楼窗边,眼中点漆墨色滴答晕开。   “我们得快些赶到南门。”苏让转身下楼。   二人赶至南门时,天色已经全然变暗。   卓尔立在护城河畔,见南门已经布防了诸多手持兵戎的将士。   “如此怎能进去?”她望向苏让。   不料他面色镇定,拉着她不多做打算便直接往南门走。   “相信本王。”唇角轻勾,苏让淡定安抚道。   “记着,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反抗。”   夜色中灯火弥漫,似有星光在他眼里闪烁。   卓尔愣愣地收回目光。   南门外有士兵拦住了两人。   “站住,干什么的?”   “你,就你,鬼鬼祟祟的,还想闯南门,一看就有问题。”一士兵指着卓尔,不耐烦地抬手,“来人,带走!”   卓尔侧过头将目光投向依旧漠然的苏让身上,只见他唇微微张合,好像在对她无声地说:“别说话。”   随后,卓尔深深地望了苏让一眼,闭口不任由其中两名领命的士兵将自己押走。   ====   槲仙居外池塘边一幽蓝绣纹云袍加身的男子缓缓踱步,倏尔负手而立,目光定定地聚在池塘内几株干涸许久的莲枝。   “石臼。”   “属下在。”快步入了槲仙居,石臼半跪于地,朗声道:“南门守卫今夜捉了两人,分别是一男一女。”   “嗯。”沉吟片刻,元汣眉目凛然。   石臼会意,忙继续回答:“女子被带至司月殿。男子被压至牢中。”   沉眉思虑片刻,石臼判断道:“属下觉得,此乃六公子安排。”   “可看清那两人的脸?” 正仰首望着墨浆似的天,闻言,元汣眼中掠过几分警惕。   石臼迟疑,接着摇了摇头。   “丹鹤楼那边如何了。”元汣沉着脸在树下徘徊了片刻,又抬声问。   “我们的人半途中遇见了林国的……”石臼面有犹豫之色。   “无妨,”元汣顿住脚步,低头平静地看着石臼,“直说罢。”   “我们清理尸体时,发现了有人身上有越王府的标识。”   元汣眼中有了些轻蔑之意,“如此伎俩,越王远不止如此。”   元汣刚张口,欲言,却被门外之人的轻微脚步声打断了。   “奴参见王上。”白依拢了拢萃山烟袖,有些焦急移步上前跪下。   “苏重那边如何了?”元汣目光移在她紧紧低垂着首露出白皙的脖颈上。   白依颤抖着肩,低低道:“回王上,他,他还未察觉奴是你身边的人……”   “是么?”元汣轻笑着凑近,抬指抚挲着她因紧张而不住轻翕的双唇。   白依惊得忙合手额贴地作磕头状,“奴无用。王上饶命。”   “也罢,再许你几日活头,容你好好同那废人告别。”元汣冷了声,甩袖离去。   留在原地的石臼缓缓蹲下,在惨白着脸的白依面前慢慢道:“王上的意思,你懂的罢。”   “诺,诺……”白依脊骨瑟然发寒,急忙应声,“王上要奴做的,这几日定当完成。”   ====   “进去!”压制在身后的士兵恶狠狠道,随即一边的士兵打开牢门,一把将卓尔推搡了进去。   “哐啷——”落了锁。两名士兵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卓尔下意识抚了抚额头上的冷汗,脸上的妆容差点被冲卸了大半,但还好没人瞧出她的真容。   只是,不知要在这牢房中呆多久。   她本是听了苏相与的话,遵循苏相隐回返的亲手绘制的画纸上的内容,又用了先前同元汣那儿偷学了不少易装的本事,如今怎也想不到竟把自己弄到牢里了。   而且,苏相与竟也这般放任自己被士兵捉进来……莫不是早就安排好了?   卓尔抬手掩住鼻息专心思考着,一双杏仁眼顺势瞟向这个牢间,狭小昏暗,却又有一角天窗,周围也干净得不像话。   倒像是临时布置好的。   她转手端着下巴,眼珠转了几转,咬唇。   心中默默敲着小鼓,回想着临走前苏相与骤然淡漠的眼神,以及考量了先前在司月殿内日常同苏相隐相处谈话的种种迹象……事情的走向愈发像是这两兄弟联手才干得出来的。   如今被锁在这地,想要逃出去……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万一逃出去了……又遇到些突发状况,怕是更加添堵。   不如,静观其变罢。   缓缓吁了一口气,卓尔摆袖,倚坐在栅栏边,闭上眼假寐,耳边时刻留意着通道门外的动静。   “公主。”门外有士兵恭敬喊道。   通道的门被打开,一声悠长沉闷的“吱哑”声。   有光亮透进来,微微铺就在有些潮湿的石砖上。   公主?   卓尔压低了气息,闭目思索,据她所知,这金陵王城内不曾有什么公主,先前听说过的几位公主大多远嫁或早夭……   “越王殿下——”那公主柔声轻唤。   虽是背对着她,卓尔内心不禁一阵恶寒。   这所谓的公主,原来是林国的林懿。   看来,而今的王宫内暗藏了诸多林国军势。若要出去,怕是有些困难。   “怎的不说话?”林懿拂袖,见他这般背对着自己,隔着栅栏,却像是隔了百里般遥远,眉目不禁有些怅然。   卓尔微睁开了眼望着那一角游荡着沉沉夜色的天窗,心想,她还真没什么好说的。   “本宫先前,要拿林军势力助你夺位。你不但不领情,反倒……那般羞辱于本宫。”林懿甩袖,语气带着愠怒。   见他仰首,仍旧毫无反应,林懿不由得眼眶一酸,再度放柔了声道:“本宫,却是这般低声下气。不过要你肯瞧上本宫一眼罢了。”   原来这嫁至苏越才数月的堂堂太子妃,竟这般思慕苏相与……好一场心悦君兮君不睬的伤怀悲秋的折子戏。思及如此,卓尔便觉得无奈又可笑,微微叹了口气。   林懿闻着那声轻微的叹息,像是沉闷中的曙光,不由得平复了内心的惆怅,开口:“殿下,若你此刻回心转意,本宫立马让人放你自由。”   卓尔冷了脸,撇唇,索性起身头也不回往牢房内的阴暗处走去,摆开宽大的袖摆,席地而坐。   这一切行为,在林懿看来,摆明是宁愿死在这处,也不愿同自己服软。   甚至,连目光都不愿投在自己身上。   “既是如此,本宫不会放弃的。本宫一定能等到那天。”林懿咬牙,眉目中没了往日的恬静多愁,却多了几分愤恨和恼意。   卓尔已然感受到她真实的面目,不由得淡笑。   “你笑什么?”林懿一惊。   卓尔又叹了口气,想来这公主是魔怔了,不然怎么这般都认不出自己并非苏相与?   林懿自恃心性极高,哪能容得他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和蔑视。   “来人,取钥匙来。”   通道门外驻守的一名守卫闻声,忙抽取腰间的钥匙,下了通道的阶梯,径直低头双手呈上钥匙。   “退下。”林懿喝道。   守卫犹豫,劝道:“公主,不可,他毕竟是名男子,若是伤了……”   “本宫命你退下,聋了么?”   “诺。”守卫冷汗直冒,忙不迭地敛声屏气退下。   卓尔心中暗笑,好时机。   既然连守卫都这般害怕公主会出事,那不弄出点事儿来怕是对不起这大好的机会了。   林懿冷着眼开了锁,走进牢房内。   卓尔掩袖倚在角落,整个人陷在阴影中,眼角余光瞥见她正朝这边一步一步走来。   唇角的笑意渐浓,卓尔就势跃起一个扳手扭转了林懿的身子,顺着角度用力一摁,便将她整个人摁进供犯人休憩的草垛里。   “唔……唔!”林懿极为痛苦地挣扎着。   奈何她毕竟是公主的身份,自幼娇贵,又来这苏越做了不受宠的太子妃,虽不讨喜,但平日里好歹也是养尊处优——哪里抵得上卓尔几次从死亡荫谷中逃脱的经验丰富,加之先前卓尔在雕花阁做的杂工粗活,早就练就了一身好体力,将这娇弱又被自己这个假苏相与的身份迷惑得不受控制的林国公主摁着动弹不得,直至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整个身子都因挣扎得无力软瘫在草垛里……   “对不住了……你家越王殿下托你的福分,而今又得着女装出行了……”卓尔摇了摇首叹道,随即上手开始倒腾昏迷过去的林懿身上的深赭色宫装。    ☆、第三十章      夜色沉沉,隐有凉风掠过发梢。   “你此前出这等策略,是故意让卓尔被抓住的?”换好备好的服饰,清洗了脸上的妆容,恢复男装的苏让倚在座上,见苏冲走进了殿,面色阴沉地瞧着他,厉声质问道。   苏冲别过头。   “你为何要这般做?”苏让上前一步,逼视着他躲闪的眼睛,似乎在那一瞬便有隐忍许久的怒火迸发。   “我先前同林懿商量好了。安怀王要你的命,我们要的……是苏重死。而林懿她只倾慕你,唯一入宫并且救你的方法,只有放弃卓尔。”   苏让紧紧拧眉,手中青筋绷紧,一字字扣心:“利用卓尔替我被捕,生死未明,这不是我要的!”   “可林懿不会杀你。”苏冲争辩,脸色铁青。   “那是在她没发现卓尔的情况下。”苏让揪紧了苏冲的青竹色长衫的衣领,眸中带了些血丝。   苏冲咬牙,挣开他狠戾的目光,淡淡启唇:“五哥,你今夜太过草率了……”   空气沉寂了片刻。   “不,不……”苏冲摇头,思虑片刻又道:“自元国那番回来之际,你便一直陷入极为草率的境地。你一切的行为一切的打算,统统被卓尔限制了。而她……本该是死在刑院里的奴!”   “住口!”苏让紧紧闭目,面上是极为罕见的痛苦,“你不要以为我不曾知晓,锦云阁的裘泠容同你说了什么!你若单纯以为是苏重害的她,便将一切罪责推到卓尔身上,你便大错特错。”   “五哥,你当真变了。”苏冲连连摇头,面露失望之色,“若这一切不是卓尔为了接近你太过激进,又怎会引起苏重的注意,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咎由自取。可,可五哥你竟一直在维护她!”   苏让瞪着他,冷声喝道:“苏相隐,你给本王好好考虑清楚,苏重若这般有能力,往日朝堂中又怎会被我们接二连三之计弄得晕头转向。他如今也学会了假传王诏,若非身后有人指使,你当他能隐忍至今?”   苏冲闻言,如梦乍醒。   “五哥之意,是道那人便是元汣……”   苏让摆袖,脸色稍稍缓和,“暂时不确定,但这几日风头过了,一切便尘埃落定。”   “倘若这罪魁祸首是他,那泠容的一切,我便要他好好偿还回来!”苏冲愤懑咬牙。   就在这时,凭澜快步越入司月殿内,“扑通”一声跪下。   “属下领命追寻了押着卓尔的士兵一路,确定她已入了钟罄殿底下暗藏的地牢内。”   苏冲心有愧意,忙出声唤道:“望榷。”   “属下在。”望榷于门外立了许久,闻声应道。   “引本公子同去。”苏冲抿唇,正要迈出门,却被苏让一手拦下:   “本王的人,自然由本王去救。”     苏冲一愣,“她……当真如此重要?五哥竟这般不顾自己性命?”   苏让面色凝重,眼中肃然。   “要知道,一旦被林懿发现你,她便知晓牢内之人……到时,我不知她会丧心病狂到何等地步……”苏冲紧紧皱眉,神色严峻。   见苏让压根不为所动,苏冲深深叹了口气,忙劝道:“让望榷随你去罢。”   “地牢及宫中地形他最为熟悉。”苏冲再次强调一遍。   苏让微微点了点头,便快速出了司月殿,迅疾的身影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   ====   解下束发的发带,揣进袖中,卓尔蹑手蹑脚地出了栅门,紧接着又回过头看了看牢房内草垛上紧闭着眼显得脆弱至极的林懿。   来不及多想,卓尔忙提着裙摆平复了因心跳过快有些不稳的呼吸,又拢袖合手,一步一缓从容不迫状走在闪烁着零星点状的月光的通道上,上了阶,掩袖轻咳了几声,顺势遮住了脸。   门外的两名守卫因着方才的惊惧开了小差,哪里顾得上什么,忙跪下齐声道:“属下恭送公主。”   卓尔微微舒缓了口气,又轻咳了几声便合袖走远了。   走在这条有着阴瑟瑟透着凉风的夜路上,卓尔心中有些恍然,她不自觉停下脚步,环顾着四周。   前头除了无尽的长廊,后头便是通往那处隐蔽至极的牢房,左右两旁尽是风扫过时“沙沙”的树叶声响。明明是深秋了,这处的树林树叶却如此茂密,形似盛夏时节才能生长的样式。   她抬头,因为树木甚高,甚至已经彻底掩盖了头顶的月,只有些许昏暗到恐怖的微光铺就在这地。   不管了,她长长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向前头的小路。   身后因着夜风搅扰,更多了几分不确定,她咬牙,加快了步子。   脚下步子越来越快,卓尔的呼吸也愈发不稳起来。   这条路……未免长得过分。   她猛地回想起之前被押解过来时,好像……走的并不是这条路……为何……通道出来却是变了另外一条?   难道……这路盲也是可以传递的?元汣是个找不着路的,怎的她这回……   心中于此时懊悔几分,卓尔只得装着半分对老天爷的信任勉强前行着。   不知过了多久,卓尔额上已是布了些汗,四周逐渐开阔,路也宽阔了些,她顺着路口往远处望了去。   远处一个小池塘,映射着天上皎皎月光,影影绰绰顺着风卷着几圈涟漪,倒也明亮夺目得紧。   拧了拧袖子,卓尔快步走向那个小池塘。   抚了抚披散在肩的长发,卓尔伸手捞了些混着不知何处裹挟来的花香的清水一点点拭去了脸上布满的黏腻色泽,又缓缓扣腕绕指拂去长发沾染了的杂草细叶,顿时脖颈生了些凉风,身心都带着爽快了些。   在此之前,白依自槲仙居出来,路过清心堂,便瞧见林懿一身披风快步出了门,形影单只,也不让侍女伴着。白依不禁蹙眉思索了一番,如今她既已让林军混入宫中,便也是只能瞒过太子的眼继续在这清心堂做所谓的“反省”,却是蒙骗不了安怀王那等狠辣之人的眼,而今,留给自己的时日不多,安怀王给自己的任务又如此紧迫,无法,她只得加快速度跟着林懿去……   于是,白依一路跟着她过来,忽地发现了钟罄殿底下林深处居然藏着个这么隐蔽之地,心中自是大骇,又寻思着不敢轻举妄动,万一林懿早已发现自己,她可不愿做那瓮中之鳖。犹豫了一会儿子,便决定在此地守株待兔,不曾想,竟还是让她等到了。   瞧那陷入半边荫蔽一身深赭色宫装披散着头发的,行迹这般暴露了还未察觉,白依心头冷笑,摸索着前进,悄然捻手捻脚至身后,抬指拔下发鬓间簪着的簪子……   默然逼近了那俯身拨弄着塘水的女子。   惊鸿一刻,那女子蓦地转过身来。   “啊——”白依手中一松,簪子滑落在地,碎成几段,双脚麻痹无力地软倒在地。   卓尔拧眉望去,见白依一脸惊恐状,她疑惑,却不曾出声,只是静静地观察着白依脸上的变化。   “卓……卓尔,你,你当真没死……”白依手指颤抖得厉害。   卓尔心中一阵计较,为何她这般惧怕自己……那语气,怕是以为自己死了倒好……   她既然如此盼着自己死……那么,那次宫宴,自己被裘泠容陷害偷学太子宫内的舞伎之功,是否也与她白依有关?思及如此,卓尔脸色也阴冷了不少。   “不,不对……”白依慌乱之余,上下扫视着卓尔一身深赭色宫装,又瞧见她一头及腰墨发零散,披风也是堪堪披挂在肩,显然是行迹匆匆,难不成她方才看走眼,一路跟着的人,其实一直是卓尔……   “啊!你别过来!”白依深思极恐,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摆动着。   卓尔愈发觉得她可疑得紧,心头绝对有鬼,不由得拧了眉目,做狰狞状俯身凑近,幽幽道:“白依乐人——我在水里泡得冷得很……”   白依浑身哆嗦,“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卓尔弯眉,捞起那头墨色青丝,借着这黑魆魆的树影斑驳了些许月光,映出她那张染着易容药膏,还未彻底洗干净的脸,双眸冰凉的朝白依深深看去。   白依定睛在她大半张带着诡异色泽的脸上,忙不迭的抽身快速往后瑟缩,随即不知何时有了气力,心中一喜,借着这股气力忙跑走,口中还不忘惊声叫着:“啊……鬼啊!”   卓尔暗自呼了口气,喉间有些酸涩,竟然让她跑了,此刻追出去定会暴露自己。   阻止了心头欲追问继续试探的念头,卓尔忙转身继续加快速度濯洗着沾染了些膏药的长发,又彻彻底底抹去了脸上的污垢。巡视着四周,确定没有动静,便顺着白依方才慌乱跑出去的路径方向,快步跑着。   ====   “啊!鬼啊!”白依花容失色地大叫着,险些被石巷内的砖块绊倒。   迎面撞上一人。   “白依。”那人沉沉地喝道。   白依这才看清了那人,忙跪伏在地:“王上……王上这么晚了,你怎的来这边了……”   “何事如此慌张?”元汣狐疑,眸色有些暗沉。   “王上……”白依面色惨白,双手颤抖不已,眸中已含了些泪。   见她已然回答不出什么,元汣默然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这地离钟罄殿仅有十几步路的距离。   见白依这般慌乱无措,又说不出遇见了什么……   元汣随即撇唇,冷冷道:“退下。”   “诺,诺……”白依磕首,“谢谢王上,谢谢王上。”说罢,白依便扯了裙摆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得跌跌撞撞……   元汣立在原地,只遥遥地听见白依留了一句:“果然深夜着红衣的恶鬼最为凶残……”   恶鬼么……元汣唇边泛起嗤笑,怪不得,把她吓成这样。   他倒要去会会这鬼……    ☆、第三十一章(二更)   卓尔取出袖袍中的素色发带,随意将长发高高挽成马尾,垂曳腰间,正疾步走在路上,不想好不容易出了这石径小路,竟是在钟罄殿后。   钟罄殿乃是平常招待贵族使臣之类举办夜宴的地方,换作平常,冷清至极,除了打扫的太监,便无人涉及此地。这会儿子深夜时分更是无人把守。   缓缓绕至殿前,卓尔犹豫是否进去,却在此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卓尔心中一惊,飞快地爬上石阶,提着裙摆躲入钟罄殿中。   殿内没有点烛火,目光四散,终是寻到一处屏风后,卓尔未多想,便弯腰匿了进去。   元汣于此时入了这地,心中纳罕那人一袭深赭色宫装的身形熟悉得很,心中微微讶异,这……便是所谓的恶鬼?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便躲也似的窜入殿内。这种种行径,着实诡异。   月色下他的眼中的探寻意味渐浓,迈开步子走上阶梯,顺着那恶鬼还未来得及合上的门,缓缓地走了进去。   卓尔透过些许声息感觉到来人已经迫近了自己这边,心跳不自觉加快,呼吸也有些不畅,强做镇定敛了敛心神,努力保持清醒,静观其变。   “出来罢。本王又不会待你如何……”元汣淡然笑道,语气温柔到了极致。   卓尔稍稍怔愣,那语气,倒是像极了丹鹤楼前初次相逢时他唤住自己的,虽是温柔,却含着百般的算计。若不是四周昏暗,他顿住了脚步,卓尔险些以为他已然找到自己,只是又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默默抚手覆在心头,她终是放下了心头的种种不安。   “出来罢,嗯?”元汣眼角的笑意加深,目光渐渐移至那扇屏风,陷入半边阴影内的唇角终是缓缓勾起。   卓尔气息一窒。   “不出来,那本王便亲自来请你出来了……”他悠悠然叹道,语气中带了些宠溺。   卓尔刚放下的心再度被提到嗓子眼。   元汣此刻敛了唇边的笑意,缓步走向屏风处。   卓尔只得硬着头皮起身,每次总是得在他面前吃瘪。   深深地凝视着面前扎着及腰马尾的红衣女子,元汣指尖微顿,沉默了半晌后,徐徐启唇:“宁儿。”   卓尔绞着袖子,暗暗嗤笑,他又给自己乱取名字了……上回为了掩越王耳目故意唤自己若儿,这回怎的又叫自己宁儿?   他上前一步,有些失神地喃喃:“宁儿,你怎会在这里呢?”   见他好似魇住了一般将自己拉近,卓尔迅速偏过脸,却避不开他抬掌轻轻抚挲着自己的左颊,只听得此刻他唇边又溢出了几个字,“宁儿,别怕……哥哥在这里。”   哥哥……   卓尔瞳孔倏地放大。   “别怕,哥哥不会伤害你……”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见她这般乖巧,元汣眼中愈发柔和,声音更是温暖人心。   面对这种状况,卓尔一阵大惊之后忙理了理如今凌乱的思绪,努力压抑着心头的不安和惊惶,她强做平静地呆在他怀中……   没过一会儿卓尔又察觉到他抬手轻轻抚上她的马尾,状似安抚般让她不寒而栗。   这元汣究竟要卖什么关子?   卓尔心中骤然有了些怒意,为何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喜怒无常地待自己?   宁儿?当真可笑之极!   想罢,卓尔咬唇,再也不顾局面,使劲一把推开了他,随即警惕地看着他。   元汣眼眸中带着几分薄凉,柔声道:“宁儿,别推开我……”   外头冷月转了几转,落了些光亮至窗边,卓尔觉得要是自己没看错的话,此刻,他的脸上好似带着难以言说的痛楚。   来不及多想……   卓尔抿唇,拍开了他朝自己展开的手,想要朝另外一边逃走。   又被他一把捞了回来,耳边只听得他有些愠怒道:“元宁,听着,那个和你一般样貌的女子,我已经帮你除去了……你,你如今可放心待在我身边了么……”   元宁?和她一般样貌的女子……卓尔脑中嗡然作响,这世上当真,有和她一般容貌之辈?   眉头倏然蹙紧,卓尔回过头紧紧盯着满脸带着关切的元汣。   “弄疼你了么?”元汣自觉自己手中力度太过,忙松开,担忧地凝视着她。   卓尔面部紧绷,心底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极致的恐慌。   在这个男子手里,究竟掌握着多大的秘密?而自己,至始至终,都在他的掌心周旋,好似供人玩耍逗弄的物什。   恍然察觉到自己的脸已然不是当初他将自己易成的越若的样子,卓尔心中骤然舒缓了一口气。   原来,他以为自己死了……这元宁,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的妹妹么……   “走水了走水了!”有人在门外大声呼叫着。   卓尔转过头,见窗边映现出漫天火光。   心中暗觉这火来得正是时候,卓尔咬唇乘势甩开元汣的手,扭头跑出门去。   这钟罄殿四周燃起的火走势极为奇怪,来不及思考,卓尔挽了挽袖,瞅准了唯一的一个出口,便冲了出去,最后一眼都不曾留给身后远远望着的元汣。   “王上。”一路尾随的石臼远远地瞧见那名红衣女子快步奔忙着,心中便暗叫不妙,果然,冲进钟罄殿时,自家王上正呆立在石阶上,望着出口出神。   “王上,请随属下走。”   “宁儿……”   石臼满心无奈,只得上前一步用了些散药,“王上恕罪,属下实属无奈。”随后便将自家昏迷的王上扶了出去。   大口喘着气,卓尔单手撑着一棵树边,两眼直视着前方。   就在这时,卓尔闻声侧过头,看着突然自树上轻飘飘落至身侧的墨衣人,眨了眨眼,一半惊疑一般惊喜道:“望榷?”   只见望榷点了点头,又抬首往那边树林望去。   不远处丛丛密林中缓缓有人踱步而出。   遥遥相望,那人立在树下,眸中有紧张后的释然,卓尔难得见到他这副神色。   往日漠然和事不关己都抛掷脑后,唯一想做的,只有朝他一步步走去。   “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回去。”苏让敛了敛眉目,朝她摊开手。   “回……哪儿?”卓尔弯了弯眉目,故意问道。   “越王府。”苏让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神色,执着她的手缓缓转身。   走到司月殿,卓尔疑惑启唇:“南门已被林军锁守,要出宫回越王府,恐怕不易,毕竟其它城门不知还存着些什么人。”   “方才在钟罄殿外喊着‘走水’的邢公公已经同本王说了,北门那边还是苏越的人。”苏让将处变不惊演绎到极致,淡定回答。   卓尔讶然注视着他,“外头通往金陵的只有一条向南门的路,可若自北门出去,当真能到越王府?”   “相信本王。”苏让定定地看着她,唇边勾起浅浅的弧度。   卓尔头一回觉得他笑得如此好看。   “别看了,回府之后,本王让你爱怎么看怎么看。”说罢,苏让将卓尔揽进怀中,等着凭澜自司月殿内取出行囊。   卓尔:……果然方才的只是错觉么。   “王上,北门那边六公子已经准备好马。”凭澜带着行囊,低声道。   卓尔安静地跟在苏让身后,只闻得苏让淡淡应了一声,又看他仰首望了望天,默然道:“天快亮了罢……一切都该变一变了。”   “卓尔。”苏让扬声唤。   方才挣脱他的怀抱无奈又被扯入,卓尔只能放弃挣扎,问道:“王上有何吩咐?”   苏让眯了眼,质问:“今夜你是如何逃出牢房的?”   卓尔掩唇,干咳了几声。   “嗯?”苏让疑惑。   抿唇,卓尔犹豫了片刻,闷闷道:“王上风华绝代,将林国公主迷得神魂颠倒,倒被我钻了空子……”   苏让眸中含了些笑意,语气中带了些赞赏道:“本王果然没看错你。”   卓尔瞟了眼苏让,随即叹道:“屡屡逃脱不致遭罪,该是上苍让我有这福分。”   苏让微怔,随即神情肃然承诺道:“今后,本王不会再让你陷入死境。”   卓尔低首,眼中多了些黯然。   苏让默然拥紧了她的肩,心中自是明白她对自己的不信任。   “王上,北门到了。”凭澜道。   卓尔见备好的马刚好有三匹,便立在一边,等苏让和凭澜两人挑好。   “本王知晓你早就学会了骑马。”苏让的声音蓦然在耳畔响起,只见他薄凉的唇贴近自己的右颊,又轻启言:“可是本王偏要与你同乘。”   卓尔脸上僵了僵。   三人两骑出了北门的路上,卓尔只觉身后的胸膛厚实可靠,却又感觉恍然如梦。   “奴想问王上一个问题。”卓尔幽幽然道,一双杏仁眼正望向晨光半明的远山。   “知无不言。”苏让有意勒紧了缰绳,迫得她不得已又靠近了自己。   卓尔深深吸了一口气,“王上最终欲登上何位?”   “至高之位,你道是如何?”苏让压低了声音,再次附上她耳边,喃喃道。   脸颊泛了红,卓尔怔然,“明明是问王上的问题,怎的又问奴了。”   “先前本王一意只想要这苏越王位,只是如今,本王有了牵挂之人,本王想要……给她所有。”苏让边说着,眼角漾开了些许暖意,以及对怀中人的期待。   卓尔心中微微泛起酸涩,低声道:“至高之位,怎会止于苏越,这三域,都当是王上的。”   “那,你想要什么?”苏让放慢了速度,眉间有些不解。   卓尔侧眸对上他的神情,垂首,摇了摇头。她的命,还掌握在旁人手中。   她想要的……如今,还是要不起。   ——她眼中倒映着万顷河山,如今还陷在深深的沉寂中,只盼得,熹光乍露,随之而来的是旭日东升。    ☆、第三十二章      槲仙居内。   元汣醒来,眸中褪了往日的流光,显得暗沉许多。   “你知道那是何物。”元汣推开窗,望着陷在晨曦里的庭院,平静开口。   推门而进的石臼跪下,沉默不语。   “你明明也看见宁儿的。”元汣不死心,眼中执着地眺视着院子里零落的秋叶。   “王上,”石臼终是开口劝道:“你看错了,那人虽一袭深赭色宫装扎着马尾,却是卓尔。”   元汣挑眉,面色僵冷,蓦然启唇:“我倒宁愿相信她彻底落了洛水河畔里死了,也不愿再见到她那张脸。”   石臼摇首,叹道:“王上还是不舍得她的。”   元汣别过头,目光带了些许阴狠,咬牙道:“她顶着宁儿的脸已然够久了,本王如今已经不能忍了……”   石臼早已习惯自家王上鲜少有的失态,心中有了计较,劝道:“王上,如今她已然决定离开了,若是要追回来,属下有……”   元汣冷声打断道:“下次遇见她,本王便再也不会放过她了……”   石臼心里一惊。   原以为自家王上心悦卓尔,先前便时时刻刻要她留在身边,甚至不惜用自制的人面红妆改其面容掩盖其身份,想不到王上竟是恨极了她同元宁一模一样的……脸么?   这边回越王府的路上,凭澜驾马而行,紧随苏让卓尔其后,只望得前头两人衣着一墨一赤,在晨光初绽时于小巷前打马而过。   赤墨两色交错,裙摆共衣袂飘飞,似晨曦中掠过的两抹离弦的霞光。   此情此景,纵是数十年后他回忆起也是同儿孙津津乐道的佳话——   不觉然已到了越王府。   苏让沉静着脸一拉缰绳,继续朝前驰行。   卓尔惊呼:“王上欲带奴往何处去?”   “去了便知晓了。”苏让眉目飞扬,不顾后头凭澜有些尴尬避讳的目光,单手搂紧了两颊绯红的卓尔的纤腰,另一手扬缰一骑轻尘。   一路飞驰,穿过大街小巷,闹醒了街边闭目守门的犬吠,晨雾弥漫开来,濡湿了耳鬓间飘扬的墨丝,更浸润了眼眶。   温热又熟悉的触感。   似曾相识一般,让卓尔禁不住抽了抽鼻尖。   “此处乃是苏越最高的山,本王十五岁时初次狩猎曾来过这儿。”行至一高耸入云的山脚前,苏让蓦地拉紧缰绳,跃身落地。   卓尔避开他扬袖伸过来的手,兀自翻身下了马。   “陪本王上去瞧瞧,可好?”苏让转身,弯眉,朝她微笑。   乍然微光好似坠落凡间,落在他的眼底,美好又从容。   卓尔目光凝滞,不由自主伸出手搭上他的掌心,顺着他的步子一步步走上这四处涌动着晨间于行走时濡湿了肩头的山间小径。   “而今局势,王上有这等闲情雅致来此山林作甚?”行至半山腰,卓尔有些鄙夷,微微缓了气息道。   苏让无声笑着,握紧了她的手,将她反手转了个身,顺势用之入怀,“且看那边……”   循着光线径直望去,卓尔凝滞在脸上的鄙夷之色顿时烟消云散,眼前一亮。   不等卓尔开口,苏让解释道:“自这边望去。最北那边,是林国之地。”   卓尔听得他语气认真,不禁跟着入了神,“王上早已经动手了么?”   “本王昨日在丹鹤楼内同你说了什么,还记得么?”苏让浅浅勾唇。   “王上之意,大军将至……”卓尔睁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原来不是林军么?”   “是于林国讨伐都城凯旋而归的大军。”苏让眼中的笑意渐渐溢于言表。   卓尔面露惊讶之色,心中更是啧然感慨这苏相与的谋略……出其不意,让人措手不及。恐怕,隐忍多时若林懿公主,也不如他越王这般老谋深算一招致命。   “只要得了林国招降,元国自此便无从压制我们苏越……”埋首在她颈窝内,苏让舒服地蹭了蹭,不愿抬首闷声道:“亦可以把那讨厌至极的安怀王名正言顺地赶出去了。”   卓尔哑然失笑。   “如何,继续爬上去,本王带你看看这壮阔江山。”见卓尔脸上有了些颜色,苏让看得神情专注,开口问道。   卓尔对上他的眼眸,默然点头。   苏让眸中笑意更甚,有力的掌心握紧了她的手。   他一身金丝绣纹麟龙袖摆光华流转,身边卓尔一袭深赭色宫装华美从容,两人携手缓缓踱步上了融入云层中的山阶。——愿此间山有木兮卿有意,天涯海角皆随君,苦乐悲喜,得失中尽致不渝。   终于登顶。   风声涌动,卷着滚滚的云层,似要下一刻喷薄而出万丈光华。   “日头出来了……”卓尔伫立在一块岩石边,抬指掩住眸,指缝间渗入刺目耀眼的金光,内心跌宕着震撼不已的情绪,在与苏让相视一笑间,彻底沦陷。   苏让淡笑不语,扬袖将她拉至岩石上,两人相倚,眺视着远山云层被拨开,露出那轮初升旭日。   “还记得在元国边陲小镇时的日子么?”苏让蓦地揽手使得卓尔身子倾靠在自己怀中,唇边轻触着她的额侧,温声问道。   他炙热的鼻息在自己发间静淌,卓尔只觉心头的思绪被彻底搅乱了,只得闭口不应。   “你那时,不肯同本王回苏越,是想在乡野择一屋,一人终老吗?”苏让不依不挠问着,声调于句后渐渐飘忽不定。   卓尔心有错觉,当是他话语中有隐隐的惆怅,却只能压抑着心头的不安,平静回答:“是,又能如何?”   “你若祈盼一坛清酒,几碟小菜,一人,一独坐。何妨,多一人为你抚琴?”苏让抬指稍稍覆上她的脸颊,又扬指细细抚挲着她的于风中飘扬的墨丝,薄唇浅漾开淡淡的弧度,蓦地在她额间落下一枚轻吻。   卓尔闭目,墨睫轻颤,这天下之大,山河壮阔,又与她何干?说到底终抵不过自己苟活一世,他苏相与莫不是要弃这江山不顾?如此,她倒宁愿不要这抚琴之人……可她,于此刻,却难以启唇。   “你盼家常淡饭,蔬菜瓜果;本王倒是希望,有人问吾酒可温,茶可沏,舞上一曲惊鸿。”苏让眼中漫开远处云朝叠荡翻涌而来的景象,紧绷的脸上有了些柔和。   卓尔沉默了半晌,选择避之不谈。她犹记得他那时同自己说的他本就不属于这乡野山间。   是啊,天神般的人物,又怎会被自己牵绊?   当真可笑之极。   此举与那元汣又有何区别?   卓尔眉目瑟然,吐息道:“王上。”   苏让挑眉,认真的端详着她的神情变化,等着她的话。   卓尔紧紧抿唇,随即道:“王上可曾知晓元宁?”   苏让敛了眸色,摇了摇头。   卓尔低头,摆脱他揽着自己的手,沉静又道:“先前在钟罄殿,奴遇见了安怀王。他曾将我唤成‘元宁’。”   苏让面部紧绷,掩在袖內的手紧了紧。   卓尔紧紧盯着苏让有些躲避的眼睛,心念他定然知晓些什么只是不愿告知,只得继续道:“昨夜,他一路随着我入了殿,殿内昏暗,他看着我,好像在看另外一个人。魔怔了似的。”   见她丝毫不曾犹豫的目光和神情,苏让眸中渐冷,“元乃元国国姓,想必是元国王城中人。只是本王想不透,元汣向来伪装的极好,怎会在你面前那般失措……”   “安怀王当时唤‘元宁’为妹妹……”   苏让皱眉,“元国国君仅有一王弟元汣,何时有了公主?”   “可他当时话里暗指的便是那元宁样貌与奴相似。”卓尔也跟着蹙了眉头,脑中疑惑顿生。   苏让脸色变了变,回想起在越王府时曾问过初檀的话里——卓尔入雕花阁内时还是幼时,却不是出生于那儿……   莫非,她当真是元国之人?   察觉到苏让的眼中神色有些飘忽,又见他忽地眉头一拧,像是想到什么,却依旧闭口不言,卓尔抿唇,想要追问,却见他倏地起身,平静地注视着自己,道:“走罢,奔忙了一夜,回府歇息。”   ====   牢房内,“公主,快些醒醒罢。”侍女一身素服,伏在地上,低声啜泣。   林懿意识逐渐清醒,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装束,竟是穿着囚服,她愣然抬首盯着出现在面前的侍女。   “公主……”侍女掩袖,满脸悲戚。   “怎么回事?”林懿坐起身,肩上云鬓散落,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闻言,侍女哽咽得声音更加微弱了。   林懿将手搭在她的肩,安抚,“别怕,说罢。”   “公主,君上于王城内自戕了……”    ☆、第三十三章(二更)   “嗡——”厚重绵长的声音,响彻整个金陵王城。   沉浸在痛苦中的林懿便听得那一声钟响,浑身战栗,“何处敲钟鸣丧?父君自戕,究竟是何人逼迫……唔……”她眼角含泪问道。   侍女一呆,随即反应过来,“如今是在苏越境内。”   林懿摇了摇首,神情恍惚,颤着声:“既是丧钟,响彻这整个金陵——莫非,苏越国君他亦……”   “不行,本宫要出去,放本宫出去!”林懿思索片刻,不稳地站起身,扶着栅门大喊着。   通道门外传来声响,一名守卫配刀走了进来。   林懿放眼望去,那人并不是原先的守卫,只见他不言不语,兀自解了腰间的钥匙,开了锁后朝她道:“这边走。”   “公主——”侍女于身后哭得更加厉害了。   林懿疑惑,随即心情焦急迫切,哪里顾得上侍女这般,便呵斥:“怎的,他要放本宫出去,你还要阻拦?”   “奴自小服侍公主在一旁,而今舍不得公主……”抹了抹泪,侍女哭得梨花带雨。   “等本宫重整阵势,定会来接你出去。”林懿叹了口气,怜声道。   “不,不,公主,你不能和他走。”侍女扑上前死命拽住了林懿的衣摆,有些撕心裂肺。   林懿沉了脸,喝道:“原先当你是个忠心的,今日这般,是如此贪生怕死。”   侍女一愣,抿唇放开她的衣摆,抽噎道:“公主,走好。”   林懿冷哼一声,跟着那平静着脸的守卫一路走着。   穿过丛丛密林,只望见一夕之间,钟罄殿尽付废墟,往日浮华宏伟烟飞幻灭,林懿内心不由得惊骇。   又见这守卫领着自己走的方向,竟是往那君上将臣议事的高銮殿去的。   林懿这才察觉不对劲,却已经来不及退后,刚迈入门槛,便被之前太子苏重贬去守门的邢公公拦住了。   见那邢公公原本厚实本分的眉目中透出几分威胁的神色,悠悠然道:“太子妃……呃不,如今不能这般称呼了。还是这边请罢。”   林懿进退不能,邢公公身后领着两名侍卫,牢牢地挡住了她。   被带到高銮殿前,连阶梯都上不能,同时只觉肩上一股力施压,林懿被摁跪在地上,挣扎不得,眼中多了几分失丧,无神地望着阶上缓缓踱步而下的两人。   不是消失了许久的越王和六公子,又能是何人。   林懿嘴角泛起苦笑,重重垂下了首。   “放开本太子。”此时不远处有侍卫压着苏重缓缓走了过来,不顾他挣扎将他制于大理石砖前。   邢公公抖袖,正步上阶,立于一侧,清嗓道:“君上遗诏:太子苏重,与林国细作林懿互相勾结,残害手足,威逼君上,罪行当诛,即日起撤其太子封号;林懿本嫁与苏重,奈何不守本分,又为叛国罪女,本当诛心,念及成婚不久,故与苏重一同贬入天牢,择日行刑。”   “胡说八道,本太子怎会同这贱人一般共谋?”苏重阴狠着咬牙,怒瞪着跪于右侧垂着头一动也不动的林懿身上。   “大胆,竟敢疑心先君上遗诏,来人,拖下去。”邢公公扬袖,招呼着两名侍卫上前,心头嗯哼哼出了口恶气——这些时日唯唯诺诺装孙子守门的气自个儿可受够了喂!   “唔唔——”被捂着嘴拖下去的苏重不甘地怒瞪着林懿,眼中满是吞噬人的恶鬼般阴怖。   留在原地的林懿重重跪伏倒在阶前:“罪女谢恩。”   苏冲转过头注视着苏让脸上的神情,却是寻不见他的丝毫变化,眼中淡漠得好像在看一具匍匐的尸体。   轻轻叹了口气,苏冲摆袖,示意邢公公让人押着林懿下去。   林懿被拖出殿门外,脸上渐渐漾开一丝浅笑,冰凉至极。   几人回了高銮殿内,诸位大臣将吏已经默默等候多时。   “六公子接诏。”邢公公立于高台王座一侧,取出袖袍中另一卷王诏,眼神毕恭毕敬道。   苏冲沉眉摆袖跪下。   “而今六公子苏冲,心系孤病况,日夜照料,本以为念,但顾及志向非此,特命其辅佐九公子苏珏登位。不可怠慢懈职。”   念罢,邢公公弯眉堆笑,双手奉上。   苏冲接过王诏,严肃开口:“谨遵先王王诏,苏冲定不负先王遗愿。”   “臣等恭祝新王继位。”众将领大臣忙合袖齐声跪下。   “明日新王登基在即,诸位大臣,今日晨议便到此为止罢。”苏冲转身,朗声道。   众人拱袖执玉杼,齐应:“诺。”   殿中央立着的苏让面色沉静,不匆不忙地迈步下阶,兀自离开。   途经槲仙居。   苏让目光如炬,盯着那三字出神。   ====   苏冲追出门时,便瞧不见苏让踪影,不觉惑然。   待他徒步回到司月殿时,望榷疾步迎了上来,禀告:“公子,属下方才在槲仙居听闻白依乐人同安怀王所说的话,便急急赶了回来。”   “何事?”苏冲眉目一凛。   “白依乐人原来一直是奉着安怀王之命潜藏在苏重身边的细作。只是废太子苏重一直以来亦同安怀王有所交涉,而今,苏重被锁入牢中,白依却在为他向安怀王求情。”望榷一边说着,脸上严峻之色愈发明显。   苏冲摆手,“糟了,难怪五哥走得如此急,莫不是此时已然到了槲仙居,要应那安怀王之请?”   “属下方才没瞧见凭澜,自是无从得知越王的下落。”望榷为难地摇了摇头。   苏冲刚欲踱出门的脚步忽顿,“等等,你方才说的是,白依虽为元汣的细作,却在为苏重求情?”   望榷点头。   苏冲脸上的表情微妙的变了变,“你可留心安怀王回应的话了?”   望榷仔细回忆了一下,眼中掠过几丝异样,忙道:“白依先前早被安怀王发现了她爱上苏重的私情,如今林懿沦落囚牢。白依业已失去了作用,成了一枚弃子,便自愿领死替苏重求情。”    苏冲怃然,“原来如此。”   望榷见他脸色舒缓,疑惑道:“公子,我们还需赶赴槲仙居么?”   苏冲摆袖,摇首,“不必。”之后便迈步进了司月殿内。   ====   “越王殿下,既是到了这地,便进来罢。”允嬅领了自家王上的吩咐快步走到了槲仙居前,果不其然,瞧见了犹疑未定迟迟不曾移步的苏让。   苏让眉目沉静,随着允嬅带着路,头一回进了这曾被宫锁多日的槲仙居。   院中那亩开辟的池子还在潺潺冒着水花,激荡起清灵的声响,窗边的芭蕉叶懒懒垂下,倒是平添几分闲适。   到了那处供客小坐的厅堂,苏让便瞧见元汣正摆弄着茶具,茶具边上镂空华雅的柜面呈放着一把样式材质都上好的古琴。   “王上,越王殿下来了……”允嬅拢袖,轻声禀道。   元汣缓缓搁下手中专为舀茶叶的那柄成色莹润剔透的玉匙,拂袖斜倚一旁,幽幽然侧过头朝他弯唇道:“殿下,久违。”   苏让伫立在原地,面部紧绷,不作回答。   元汣眉目中笑意更甚,“殿下既是赴约而来,何不小坐于此,酌茶抚琴,闲适自在。”   见苏让眉目冷峻,却不为所动,元汣佯装扶额轻叹道:“殿下这是怪罪元汣招待不周?”   随后,苏让不作声色地走近倚在软垫上的元汣面前,悠悠然道:“今日本王来,并非同安怀王论及周到不周到。”   “哦?”元汣微微挑眉,淡笑:“愿闻其详。”   “本王今日想谈谈安怀王来苏越的初衷。”   闻言,元汣煞有其事坐直了身子。   苏让拂袖,坐在他对面,“难不成,医术名誉三域的安怀王来苏越,另有所图?”语气稍顿,苏让目光逼人,又道:“比如……找找元宁公主?”   元汣的笑意僵在嘴角。   苏让唇角一哂,“呵,如今父君仙逝,本王会顾及你的颜面,不会向外透露一字关于安怀王在苏越医治的任何消息。如何?安怀王大可回去领赴命了。”语罢,苏让扬指,轻轻拨弄着几根古琴弦,悠扬之音在指尖款款流淌。   那胜券在握的样态,凭生得几分让人嫉恨的心态来。   本就因着“元宁”二字乱了心神,又被苏让嘲笑了医术不济的元汣不由得面色恼然道:“在苏越,本王从不曾接到苏越国君的传召,怕是早已仙逝了罢……”   苏让平静自若的将那把古琴置于膝上,指法特殊的再次撩拨了罕见的几个乐调,眉目自在从容:“安怀王错了。如今在苏越,本王说什么,便是什么。”   元汣面色铁青,“好,本王可以离开苏越,但是还有一事。”   “说。但本王不一定会答应。”苏让搁下琴起势欲走。   元汣忙扬袖拦下,“越王殿下如此肯定元汣是有事相求?”   “安怀王若有法子让本王答应大可直说,不必这般弯弯绕绕。”苏让微弯了唇,眼中更有势在必得之势。   “留着苏重和林懿的命,将他们逐出宫外。”   “凡事不绝后患,非本王作风。”苏让拂袖,嗤笑。   “殿下可还记得白依?”元汣沉静着脸,继续直视着苏让含鄙夷之色的墨眸,一字一顿道:“此为她唯一的要求。”   “将她留着,对于消除六公子因裘泠容之事同你产生的嫌隙大有好处。”见苏让仍旧不为所动,元汣再度补充道。   苏让冷哼一声,“苏冲与本王亲生手足,何来嫌隙?”说罢,起身欲走。   “那,卓尔呢?”元汣在其身后幽幽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被勤奋二更的自己萌哭惹=W= 让戚戚看见你们摁的爪爪好不好~ 求揉揉~ ☆、第三十四章   越王府。   “姑娘,我们去那边瞧瞧罢。”常素拉着卓尔,一脸兴奋。   卓尔望着她指着的越王府后苑那座两层楼阁,偏了偏头作思索状,随即开口:“那处不知是做什么的,还是别去了。”   常素撇了撇唇,嘟囔道:“数日不见姑娘,倒是谨慎胆小许多。”   卓尔反唇相讥:“我数日不见素素你,倒是伶俐大胆许多了。”   常素捂了捂脸,“奴愚笨,哪里比得上姑娘伶俐……”   卓尔无奈叹息,慢慢走在狭长的回廊上。   常素紧跟在其旁,远远便瞧见一女子着府上侍女惯穿的服饰朝这边走来,见她的眉目中还带着几分挑衅,常素忙扯住卓尔,使之停住了脚步,并且小声在其旁道:“姑娘,不可……”   卓尔望着缓缓朝自己走来的那名女子,梳着繁复的丹云髻,一袭绣衣轻衫,不是初檀又能是何人?   回想起那夜钟罄殿阶前初檀有意地碰撞着自己,差点害自己跌倒而初檀却惊呼起来,言语中尽是满满的咒意,好巧不巧的,那夜自己便差点遭了死劫——念及如此,卓尔不由得蹙紧了眉。   “这还真是巧呢,我没看错罢,卓尔?你怎会在此?”初檀扶了扶云髻,袖摆中探出纤指向卓尔脸上作势便要抚去。   卓尔侧过头避开,脸色沉静,默然不语。   初檀唇微微张开,轻轻吐息,又道:“啧啧啧,只是如今这越王府,恐怕容不下你了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卓尔身边的常素拧眉,显然有些忿然。   初檀循声望去,随即面露鄙夷,“哪里来的丫头,这般无礼?”   “你又是孰人?方才你对我们家姑娘可是无礼得很。”常素想着越王殿下而今这般关心自家姑娘,便上前将手搭在卓尔臂袖上,怒瞪了初檀一眼道。   初檀掩袖,轻蔑一笑:“你家姑娘?呵呵,如今若是暴露行踪,恐怕连锦云阁的裘司人都不会放过她。”   卓尔面上无动于衷,神情漠然,欲起步离去。   “那也与你无关。”常素憋红了脸,忙跟上卓尔,还不忘扭头白了眼初檀。   今日被卓尔这般无视,吃了哑巴亏的初檀内心自是不快,却又满心疑惑,那个侍女先前自己入宫时路过槲仙居也不是没见过,只是如今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往常唯唯诺诺极了怎会这般嚣张?难道是仗着卓尔回来了?   不对,不对。初檀默默在心底安慰自己,她卓尔就算回来了,又没权没势,能靠着谁呢?   这几日越王入了宫便不曾回府,也没从其他下人那儿听到只言片语。当真奇怪极了。   初檀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心有不甘,却也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朝王府后院走去。   走了一会儿,用手推开一间小屋,初檀探首往里头瞧。   “啊,你,初檀,你要作甚?”里头传来一声惊呼。   初檀抿唇仓促一笑,快步踱了进去,双手搀起瘫坐在地的着粗布衣裳形容憔悴的女子,柔和笑道:“惊画别怕,我怎会揭发你在此偷懒呢?好歹主仆一场不是?”   惊画见初檀挑眉笑得狡黠,记起先前被那般坑害,心中存了些防备,于是沉了脸别过头不再看她,转身去灶台边提着刚烧好的水。   “惊画……”初檀放软了声音,伸手便要去挽她的手。   却被惊画冷着脸一把甩开。   初檀咬牙,压着心头的怒气,微笑道:“卓尔回来了。”   手上力道一松,水桶掉在地上,水洒了半桶溅在衣裙上,惊画眉目一愣,“她来越王府作甚?”   “来了好几日了,你却浑然不知……也对,你成日在这屋内打杂,从未出过王府后院。”初檀见状,挽了挽袖,煽风点火道:“哪像人家卓尔,刚到越王府,便被王上安排到后苑阁中教导舞乐,真正做了这府上的乐舞官人。”   惊画捻了指,因劳碌憔悴的脸上更是多了几分失魂落魄。   初檀见火势正好,弯了眉上前几步,将那还剩下半桶水的木桶提起,“惊画,你可瞧瞧你,如今的样貌,哪能比得上人家。”指着桶内摇晃倒映着惊画的脸的水面,初檀连连摇首惋惜道。   “如今你是打算帮我?”惊画心中揣着不安和昔日记忆的痛楚,扯了扯唇角,艰涩出声。   初檀笑弯了眼,附耳轻语。   ====   “恭迎王上回府。”凭澜立于拱桥之上,朝入了府门的苏让微微躬身。   “这几日府内安好么?”   “王上所问何事?是问属下,还是问凌风?属下一切自是安好。凌风吃好睡好,凡事都好——王上随时可用它再带着卓尔姑娘驰行至落鸿山顺便瞧瞧落暮晚霞归……”凭澜斜斜勾起唇角,紧紧随着苏让加快迈入书房的步子。   苏让面上有了些不耐烦。   凭澜也不急,待侍女缓缓接过苏让解下的绘墨披风退下时,才慢吞吞开口:“府内人事都安好,只是今日……”   拂袖坐在椅上,指尖挥毫时微顿,苏让微微颔首,沉声问:“今日?”   “今日属下瞧见初檀言语好似在挑衅卓尔姑娘。”凭澜微张唇,眉目留意到自家王上神色一凛然便知事情后果不妙了。   还未等苏让启唇,凭澜忙拱手道:“诺诺诺,属下马上让管事婆子安排下去,保证让初檀永不再出现于卓尔姑娘面前。”   “站住。”苏让扬声喝住转身欲开门匆匆离开的凭澜。   凭澜回眸小心翼翼注视着自家头也不抬的王上在白宣上挥毫,顿时悟了,连连点头:“属下保证初檀亦不会出现在王上眼里。”虽然好像自家王上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过……   “叩叩——”凭澜离开没多久,门外便传来一声扣门声。   苏让抿唇,收起案上还未完成的白宣,冷声道:“进。”   “吱哑——”慢慢和上门,卓尔轻步在离案前还有五步之地顿住,合袖行礼。   “有事?”苏让微微挑眉,紧绷的脸上有了几分柔和。   “安怀王那边……”卓尔稍稍抬起眸子,与之对视。   “他今日该是出了苏越了。怎么?先前朝夕相处惯了舍不得他?”苏让的语调登时冷了几分。   卓尔淡然摇了摇首,道:“奴想问,王上先前至槲仙居,可曾从他话中了解到‘元宁’这个人?”   “元宁么?”苏让面不改色重复了一遍。   卓尔平静地注视着苏让的眸子,等着他继续说。   只见他面无表情拂袖起身,却没了后话。   “王上当真不愿透露一二?”卓尔拧紧了袖摆,声音有些飘忽。   苏让眉头一皱。   “你先回答本王,可还有幼时生活的印象?”   卓尔低眉思索了片刻,随即微微抬起下巴,摇了摇头。   “当真片刻记忆全无?”苏让抬声逼问,眼中满是凌厉。   卓尔从未见过他这般威胁性的目光,心中一阵惶然,脑中掠过一个声音,紧接着不由自主地张唇唱了出来:“山中人兮芳杜若……”   “你唱的何调?”苏让眉目骤冷,语气更是严峻许多。   “好像是幼时曾听过小桥人家的采衣哼唱的歌谣。”卓尔努力回想着,喃喃道。   “还能想起些什么?”苏让逼问。   卓尔垂眸,脸上有了几分痛苦之色。   “你随本王来。”苏让执起她的手,拉着她到了书房的休憩内室,自雕花小柜中取出一把常用的古琴,扬指勾拢,腕转几分,一曲熟悉至极的音调迸发流淌而出。   卓尔紧紧咬唇,脑中嗡然作响,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回到苏越后再也没有遇见的半明半暗的梦境里,那个极为森寒的触感再度紧贴着脖颈盘旋而上,毫不留情地发着嘶嘶的声音,而它一旁又是灼热的火舌,不依不挠地叫嚣着咆哮着要将自己吞噬……   苏让见她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忙搁下琴,上前扶住,问道:“想不起来便不要迫自己。”   卓尔倚坐在软垫上,柔声问道:“先前安怀王借着元国国君的王诏来苏越,定是不止刺探先王的病况。”   “连你亦明白了么?”苏让敛了眉目,温声问。   卓尔低头,“待在他身边那些时日,奴却还是看不清他的城府。”   “他虽身为安怀王,在元国,真正掌权的,不过一个他罢了。”苏让讪笑,目光冷冷地落在琴弦上。   卓尔颔首,望着苏让的脸。   “本王自然相信,他定不会善罢甘休,此番偃旗息鼓,怕是要以退为进了。”苏让别过脸,眸子盯着卓尔,平静补充道。   卓尔轻轻抬指抚挲着衣摆上的纹饰,垂睫缓缓启唇:“王上曾多次要奴相信,如今王上可愿相信奴?” 作者有话要说:  卓尔这个梦前面是有伏笔哒, 忘了的话可以移步第十二章和十三章哦~ 今天更新晚了不好意思~戚戚给收藏的小宝贝们群么一个~ ☆、第三十五章      新王登典之后,卓尔依言重新回到了槲仙居,这日得了苏让应许,亲自进了凌珞园,她见到了数日不曾逢面的苏珏。   身为被人遗忘的九公子时,曾是那般对外人外物抵触到极点的小恶犬,如今却被邢公公小声地在一旁耐性地提醒这也小心那也小心,活像只温驯到极致的木偶人。   卓尔在园门处立着远远望去,心里蓦地被扯了似的,有些生疼。   “君上,该回去了。”邢公公持着拂尘,涎着笑小心翼翼朝苏珏道。   常素随后赶到,手臂上携着一盒今早御膳房刚做好的糕点,见卓尔迟迟不进去,不免有些疑惑地探首。   “君上莫要为难老奴,再不回高銮殿内,六公子该是要罚的……”   “嗷——”苏珏早就被身上除了守孝穿的丧服里头还着有新王固有的繁复的衣饰折腾得心烦意乱,又闻得身旁人如此聒噪,索性亮了牙齿抓了那公公的手便要咬下去。   卓尔默然同常素对视一眼,下一刻便听见那邢公公惨呼求饶的声音。   当真还是恢复了孩子的本性,只是同一般孩童不同,他如今这般年纪,却不善言辞……莫非,是幼时受了什么刺激?   “母妃——”卓尔正思忖之际,便瞧见苏珏眼前一亮,踹了邢公公一脚便飞快地朝自己这边跑来。   “母妃……好,好吃的。”苏珏紧紧揽住卓尔,将脑袋靠在她的腰间,痴痴笑着。   卓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装,与自己还是元汣身边的越美人所着服饰大为不同的是恢复了先前在司月殿时浅青色的长裙外罩了国丧的素服,怎的换了件衣裳便不认得自己了……无奈叹了口气,卓尔偏过头示意携着糕点盒子上前。   “君上该是饿了。”卓尔抬手揉了揉苏珏的小脑袋,取了块糕点递给他,哪想他一眼也未瞧,直接上手自己往食盒里抓了好几块兀嘴里塞,兀自吃得恁香。   “卓伎人,这……”邢公公扑腾着爬起身,便朝园门这边走来。   “唔……”见那老太监又过来要抓自己,苏珏死死黏着卓尔,任凭身后人如何切求,也是不理的。   “公公还是先回去复命罢,六公子会体谅你的难处。”将苏珏无声地抱紧,卓尔平静地注视着满目犹疑的邢公公。   “这……可如何是好,要是传出了新王满金陵四处乱跑的话头……”    “公公这是不信奴么?”卓尔挑唇,杏仁眸中满是轻怠。   邢公公只得悻然离去。   常素不解地看着卓尔。   卓尔蹲下,捧着苏珏尖尖下巴的小脸,唤道:“苏珏……”   “唔。”苏珏鼓起腮帮子应道,两只眼滴溜溜地转了转,又盯着卓尔的含了肃意的眼眸,不由得颤了颤肩,瑟缩了一下小脑袋。   “你究竟在怕什么?”卓尔凝了眉。   苏珏咬了口糕点,愣愣地看着卓尔。   “走罢。”卓尔起身,牵起他的手。   苏珏回过头,嘴里小声嘟囔着:“母妃……”   “以后别来这里了。”卓尔心中暗暗叹息,怪不得听侍女们说他老是喜欢往这里跑,纵然在这里时常得过着挨饿受冻受欺负的日子,竟是惦念着母妃么……   于此卓尔敛了眉目,竟也有些好奇自己的幼时可否也有母亲相伴一旁,想罢眼神一黯,暗自否定了心中荒谬至极的想法。   苏珏咽下嘴里的糕点,难得顺从了面前这个给自己吃食的人,被她一路带着走在宫巷上。   常素从未见过自家姑娘脸上映现的这般异常的神色,不免担忧问道:“姑娘可是因为君上孩子心性有些困扰?”   卓尔握紧了苏珏闻言有些退缩的手,淡然摇了摇头,道:“不知为何,每次看着他,总是有些亲切。”   行至高銮殿,大臣们早已散朝。   缓步带着苏珏走上高銮殿阶,卓尔倏地顿住了脚步,“你自己上去罢。”   苏珏紧紧抓住卓尔的手,咬唇,眼巴巴地盯着她瞧。   常素见状,走上前催促道:“君上还是快些上去,不然六公子可真的会罚的。”   正在此时,卓尔瞧见苏冲和苏让两人面色不善自殿内缓缓走了出来,忙合袖行礼:“奴参见越王,参加六公子。”   苏冲沉着脸瞥了卓尔一眼,随即摆袖拉着苏珏快步离开。   留在原地一袭白袍,墨发施以素锦束带的苏让面色亦是阴沉得很。   卓尔不觉沉默,静静地低眉。   “走罢。”苏让终是缓缓开口,语调平和。   常素随之也跟在两人其后。却不料凭澜忽地不知从何处出现,引着自己快步离开。   卓尔不曾察觉到身后的变化,只能亦步亦趋紧跟着苏让稳妥的步子。   “你先前便见过苏珏了?”苏让蓦然开口。   卓尔点头,“见过。”   “在你还是越若的时候?”苏让负手身后,扬袖,一把将她拉至身侧。   卓尔心猛地一跳,忙平静神色答道:“是。”   “今日见他这般,可有何事要问的?”苏让沉吟片刻,脸上的神情更加凝重了。   “君上这般岁数几何?”卓尔想到了些什么,忽地开口。   苏让闻言,冷静回答:“十二了。你是在奇怪为何他这般年岁了还不懂如何应答处事,因为他的母妃自他出生时便自缢了。无人教养,便是如此。”   卓尔只觉喉间一阵干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二人继续走着,路过了那夜烧尽大火的钟罄殿。   卓尔有些疑惑地盯着空旷之地,出神道:“不准备重新修缮么?”   “日后别有用处。”苏让眉目间带了些神秘,幽然启唇,随即移步继续拉着卓尔的手走着。   卓尔回过眸,深深望了眼那被打扫得显得空落落却在恍惚之间飘荡着无数哀哭的香魂在上空——猛地收回目光,她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袖,前尘旧事,若是一把大火能燃尽,该是多好?   临近槲仙居门前的一条宫巷,忽地传出一声催促:“快点!快点走!”   卓尔侧过头,不经意一瞥,却望见了两个素衣的身影自巷口踽踽而行。   那两人身形或高或瘦弱,蓬头垢面落魄至极,正被身后押解的狱手怒声呵斥着。   不是苏重和林懿,又能是孰人?   “快些回去罢。”见卓尔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苏让眉目一凛,拉着她便要加快步子,却被她摆手甩开。   “他们……”卓尔怔怔道。   苏让抿唇,察觉到她腕间轻微的红痕,脸色不由得紧绷,答道:“回槲仙居,本王自会同你解释清楚。”   卓尔蹙眉,余光一瞟间,望见了林懿眼中杀戮的决绝,不由得心中一栗。   那是怎样仇恨的眼神,竟这般触目惊心。   推开槲仙居客堂,苏让坐在主座上,示意卓尔坐在对面。   先行被凭澜抓着回了槲仙居的常素早已斟好了茶离开,此刻桌上茶水氤氲,热度恰好。   “王上为何会放任他们离开金陵?”依照他的处事手法,不是该赶尽杀绝不留丝毫起死回生之机么?卓尔思来想去,踌躇开口。   苏让酌了一口清茶,淡然启唇:“在元国有传言,额间生有曼沙珠华图样的女子,便会给国带来祸患。”   “这般说法,有何依据?”卓尔微微侧身,狐疑地盯着青花瓷杯沿,随即抬眸对上他古井无波的双眼。   “前朝王后竹莺,自出生起,额间便生有那等血色奇花。最终元与苏越两国貌合神离分裂数年,还是因她而起。”搁下杯盏,苏让沉静着眸子锐利地捕捉到她眼中的一抹躲闪,泯然又道。   卓尔不禁弯唇,眼中带着几分质疑,轻笑着问:“王上这是从何处听闻的前朝旧事?”   “盛大娘说的。”苏让笃定地抿唇。   “盛大娘?”指尖不由自主拧紧了袖子,卓尔显然有些惊讶。   “在元国边陲小镇,她家院里,那时你还因为落水呛着而昏迷不醒。”   卓尔垂首,无奈笑道:“奴愚笨,还是不知为何王上要放林懿他们离了这金陵王城。”   “此事说来话长。”苏让微微挑眉,确认道:“你当真要听?”   卓尔微愣,摇首,“王上不愿说大可不必勉强。”   “此事亦与裘泠容有关。”苏让长吟转身,眉目肃穆,“当初锦云阁内,她一眼便认出你额间的曼沙珠华。同时也表明,她亦知晓前朝王后旧事。”   “前朝王后旧事,竟是牵扯了这般多的人……”卓尔一时间只觉脑袋乱做一团,头疼愈裂。   “还要听么?”苏让面色冷凝,语气中含了诸多凉意。   卓尔沉沉地摇了摇首,心中突突地慌乱得厉害。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秘密揭开之后,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   苏让的唇抿得更紧了些,随后又道:“加之元汣已然看出苏冲因裘泠容之事于你心中存疑,自也不为过。既是不愿再听,便不说了。”   伏在小茶桌案边休憩片刻,卓尔只觉脑中嗡然作响,额间更是隐然发烫。   “太医!”见卓尔额前冷汗直冒,紧紧垂目时身子一歪,苏让眉目骤变,忙抬手将她捞进怀中,喊道。   听闻是当今越王关照的人病了,太医院慌不迭的派了医术最好的太医进了槲仙居。   “微臣参见越王殿下。”   “她的额间一直冒着冷汗,究竟是何故?”苏让紧紧皱着眉,焦急道。   太医上前把脉,面露为难,“脉象虚弱,面色更是憔悴,开副方子调养即可。只是这平白无故晕厥,敢问越王殿下,先前她可否还有异样的症状?”   苏让细细回忆,随即摇了摇首。   “啊,妖……妖物!”此时太医又往卓尔脸上一望,脸色一变惊呼道,紧接着仓皇地跪坐在地。   苏让黑了脸,怒斥:“胡说八道什么!”   这位太医上了年岁,多年从医经验十足,愣是见着卓尔额前的变化,亦镇定不了,只得匍匐在地解释道:“越王请看那妖物额间徒生花,微臣便记起了那数年前自缢的竹莺夫人哪……”   苏让呼吸有些不稳,显然是怒极,“本王再问你一遍,她只是因长久费心劳苦导致脉象虚弱,开副方子调养便可,是也不是?”   老太医抚了抚脸上滑落的汗,并非不知越王话里的威胁意味,忙合袖五体投地正色道:“老臣早前便识得竹莺夫人额间异象,如今断不肯胡诌。”   “丢了性命也无所畏惧么?”苏让语调微微上挑,“如此真是好得很……你当本王会念你忠心么?可笑之极。”   老太医闻言,一把年纪当即吓得失神脱力软倒在地。    ☆、第三十六章   这日傍晚,暮色四合,槲仙居内一片静谧。   “醒了。”不咸不淡的声音,却有着微微上挑的悦然。   卓尔迷蒙睁眼时,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榻边,倏尔定睛,那人端着一碗色泽混淡相融的汤水朝自己凑近。   “谢王上,奴自己来便可……”卓尔强撑着要坐起身,却被苏让一把揽着缓缓靠坐在软枕上。   “靠好,本王喂你。”苏让一脸正色。   卓尔满脸讶然,杏仁眼直盯着他瞧,疑心自己听错了,但见他一本正经,不像是胡说八道的样子……   “太医道你这段时间忧心过虑,又因前些日子寒伤了身子。”苏让提起调羹舀了舀药汤,皱眉观察着,同时指尖微动,仔细认真的感受温度,确定没那么烫之后才舀了一勺缓缓凑近卓尔唇边。   卓尔眨了眨眼,长睫微颤,眼神有些躲闪,双颊不自觉泛红。   “怎么?是害羞还是……不想喝?”苏让一脸严肃,语气却满是轻佻,让卓尔不禁垂下头,只觉脸上热度更甚。   见她低头,苏让心生不悦,更加肃然道:“喝完,别等不到实现你那日同本王的约定便垮了身子。本王身边不需要羸弱的美人。”   卓尔回想起那日问他可愿相信自己之事,不由得敛了敛眉目,抬首启唇乖巧地一口口喝完他亲手舀好的汤药。   见她浅淡唇瓣渐渐恢复了些颜色,苏让这才缓了缓脸色,平和道:“先王仙逝,本王需守孝三年,三年过后,本王定还你一个盛世江山。届时,你可愿留在本王身边?”   卓尔闻言,脸色煞白。   苏让见状,不由得抬手覆上她的额间,只觉手背上一阵寒凉,眉头皱得紧紧的,“身子还没调理好,多休息片刻,本王先出去。”   门被缓缓合上。   卓尔脸色僵冷地靠坐在软枕上,惊魂未定。   苏相与方才那话里的意思,究竟是代表着什么?   还她一个盛世江山么?可她要的,却只有一个栖身之所,供她余生尽了,别的从不曾奢望过多……若是性命安危真的需要权势来堆砌,那么,陪同苏相与登上至高之位,何尝不可?只是……她究竟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思待他的呢,而苏相与,又是怎样看待自己?   门外的苏让仰首望了望沉沉暮色,脸上难得有些怅然。   “凭澜。”   “属下在。”凭澜本靠在屋顶上看垂落远山的霞光四漫,闻声忙自檐上跃身而下。   踱步至槲仙居门前,苏让面色紧绷,徐徐问道:“倘若是你,你何从看待一个人的心思?”   凭澜闻言,有些惑然,随即舒展了眉头道:“王上是在揣测卓尔姑娘的心思?”   苏让顿住步子,瞟了他一眼,复又摆开茭白宽袖继续走着。   见状,凭澜唇角斜斜一勾,眼中露出几分得逞,试探问道:“在属下眼里,王上一向看人都能揣摩出各种心思,怎的在卓尔这儿便栽了跟头?”   “你猜猜本王如今的心思如何?”苏让眯了眼,满脸不善。   凭澜缩了缩脖颈,小声道:“属下知错,待会儿再去领罚。不过属下还有一言相劝。”   苏让斜睨了他一眼,“说。”   “嘻嘻,”凭澜咧了咧嘴角,又道:“若要让卓尔相信王上的言行举止全然出自真心,便要抛却先前存着利用人家的心思。王上不妨细想,好端端的一个人,毫无缘由便被另外一人当做利用的引子,无论是怎样改变,都不能让人敞开心扉的。”   苏让皱了皱眉,“而今本王丝毫利用之心全无,她却至始至终从未相信过本王。”   “王上可曾相信过她?”   苏让微愣。   凭澜歪了歪头,了然:“属下明白了,之所以王上认为她从未相信过,源自于王上从未相信过她的所作所为。王上,不妨多想想如何诚心给予她真正想要的……”   苏让面上冷凝,她真正想要的……却没有自己的存在。   诸多的承诺,始终不如亲手捧上自己的信任。若是试图走进她的心里,便可多了些让她相信自己的筹码从而取代她想要的所有,苏让沉眉,蓦然浅浅勾唇。   凭澜弯了弯眼,拱手:“属下告退。”   ====   是夜。   “啊!”常素闭着眼抱着铜盆惊声叫着。   “嘘——别吵!”地上摊着那人懒懒抬声阻止着常素进一步的大喊大叫。   闻声,常素蹙眉壮着胆睁开了一只眼,随即循声往下一瞟,登时手一松,铜盆“哐啷”一声正中那人脸上。   “嗷——”那人闷闷哼了一声,跌跌撞撞自地上爬了起来。   常素随即满脸歉疚地注视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三个头的不速之客,小声嗫嚅道:“你,你没事罢?”   那人揭了头顶挂着的铜盆,露出额前几缕被淋湿的发丝,撇了撇唇,微眯着眼,“常素,你家卓尔姑娘是这般叫你待客之道的?”   常素定睛一看,接过铜盆,退后了几步微微屈膝道:“原来是凭澜大哥,多有得罪。只是为何……你大半夜的竟睡在这里。”   “切,不懂了罢。”凭澜抖了抖还淌着水的夜行衣的袖子,又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发丝,“我是奉着王上的命,暗中保护你家姑娘。”   常素唇角一撇,讶然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别具一格的保护……”见他眼神不对,常素忙干笑了几声:“时候不早了,凭澜大哥,你……”还是快些回去罢。然而她不能开口,毕竟将人弄成那样狼狈了……   “素素,怎的倒了这半天的水?快些进来。”卓尔在里屋唤道。   “诺。”常素回过头应声,随即焦急转过来,眼睛歉疚地上下扫视着他浑身湿漉漉的夜行衣道:“凭澜大哥,着实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自行处理可好……”   凭澜见状,忙变了脸抬手握拳掩口打了一个喷嚏。   常素咬唇,面上更是十分为难。   “吱哑——”卓尔自里屋走出,打开门,便瞧见窘迫的两人,不由得探出半步,顿道:“你们自此做什么?”   “没……没什么。”常素那小身板一扭,立马挡在高出她三个头的凭澜身前,行为亦是欲盖弥彰。   卓尔眼中带着半信半疑的神情,心下早就明了,平和道:“你们继续,我先睡了……”说罢,卓尔打了个哈欠,便转身回了里屋,一拂袖,熄了烛火。   “哎,姑娘,先别熄……”常素还未说完便被凭澜掩住了口往槲仙居院中那处小塘边走。   “来来来,反正我是奉王上之命来暗中保护你家姑娘的,你呢守夜也是护着她的……我们今夜就坐这儿好好聊聊……”   常素反抗不得,便被他摁在石凳上坐好。随即凭澜一俯身,闲适地坐在她身边。   面含半分警惕半分歉疚的常素往旁边挪了挪,“凭澜大哥要说些什么?”   “别着急,咱们赏会儿池塘夜景。”   “哦……”常素抿唇,干瞪眼瞅着平静的池塘半晌,抑制不住困意开口:“大哥你究竟要说什么?”   蓦地一尾鲤鱼自池塘跃起,复又沉下,甩起漂亮的水花,缀着月华星点的流光。   凭澜注视着常素因为方才池塘中的变化小脸上添了几分讶然,有些入神,随即回过神来正色道:“你可了解你家姑娘的脾性?”   常素闻声,认真思考了片刻道:“姑娘平日待人温婉,近日刚接手了锦云阁的差事有些忙碌,加之先前落水未调理好,身子便垮了,这几日醒来后脾性便变得有些古怪。”   “你当真以为你家姑娘只是因着落水身子便不曾调理好?”凭澜微微挑了话头,唇边含着半分质疑。   常素偏过头,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解。   “你家姑娘出身不好,向来为了诸多事情思虑前后,先前在安怀王身边定是没少愁思隐忍,辗转两国颠簸,徘徊两国纠葛惶惶不安,病的也不稀奇。”凭澜皱眉思索片刻,拧了把滴水的袖子,徐缓道:“而醒来之后如此古怪……我倒觉着不是因着病了,乃是与王上有关。”   常素抿唇,随后问:“越王殿下……怎的……”   “我自幼跟在王上身边,早就了解透了他的脾性。看他近来这般重重举动,怕是对你家姑娘动了心思。”凭澜抚挲着下巴,断定道。   常素闻言,轻声笑了起来,嘴角的梨涡娇俏可爱。   “你笑什么?”凭澜疑惑。   “我只是在想,越王殿下先前便待姑娘有所不同,怕是初识不久便动了意念。”常素一脸笃定,接着又道:“如今,终是被旁人看破了。”   凭澜摇了摇头,面色倏地肃然,“王上并不会轻易对一人初见多几分关照,怕是刚开始只是有目的而行。只是,如今怕是要栽在前事旧梗之上了。”   “啊……你是道姑娘还在介怀越王殿下先前那般别有用心么?”常素撑着脑袋,担忧地道。   夜风柔柔拂过常素的耳鬓,扫了些月华落在她单薄的肩上,她不由得抱臂屈膝望着又恢复平静的水面。   凭澜察觉到她的异样,索性抬袖轻轻执起她的手,“夜里寒凉,早些回去罢。”   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常素怔了怔,随即歪头嘟囔:“你今夜这般拉我出来定不止要说王上和姑娘那些的。”   “嗯,有解决之策。”凭澜见她突然机灵了许多,慢慢握紧了她柔软的寒凉的纤指,放缓了声音道。   “如何?”常素闻言,眼前一亮,嘴角的梨涡愈发明显动人。   “这样……”凭澜压低了声音将她拉近,作附耳之状。   常素毫无防备凑了过去,正凝神欲仔细听着时,却感觉耳边一阵炙热的气息,不由得心下一跳,怒斥一声,随即羞红了脸甩开他的手不再敢瞧他,快跑进了屋。   凭澜喟叹一声,靠在树下,眼中大有得逞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戚戚:助攻我凭澜,撩妹大法好~ 男主大大学着点~╮(‵▽′)╭ 苏让:丑拒。本王有特殊撒糖技巧╭(╯^╰)╮ ☆、第三十七章      回到槲仙居也有些时日,卓尔近来的饭食菜色也因着要调理身子而被苏让吩咐下去变成有些单一的药膳。   不得不说先前口舌都有些被养刁了,一时间的药膳还真适应不过来。卓尔有些无奈地看着小桌前摆着的小盅,上面浮动着或红或白的药材,似乎还倚着热度能听见“咕嘟咕嘟”冒泡泡的响声儿。   “姑娘且把这盅药膳吃了,晚上越王殿下让姑娘梳妆打扮一下,到别书轩去。”常素并了手,眼中含着十足的艳羡。   “别书轩?”卓尔重复一遍,疑心自己听错了。   “是啊,别书轩。”常素弯了眉眼,道。   卓尔收敛了疑惑的目光,轻声喟叹道:“我倒是在槲仙居待得太久了。竟不晓得这‘别书轩’的来头。”   常素见她微动了肩,便上前一步扶着她下了榻,“姑娘这会儿子莫不是要出去瞧瞧?那可要等等,奴给姑娘取些加厚的衣装来。”   摆了摆手,卓尔望着欲言又止的常素,示意她继续道。   瞟了卓尔脸上平静的神色,常素这才放心道:“姑娘不曾察觉屋里近来添了些暖炭?”   卓尔依旧存了疑惑注视着她。   “看来姑娘真是待得太久忘记时日了。”常素失笑,过了一会儿解释:“秋末前几日便结束了,今日,乃是冬元节。”   “怪不得。”卓尔登时醒悟,暗暗唾弃自己这才反应过来,“想来外边是冷了些,帮我备些衣物。”   常素眨了眨眼,咯咯笑着,转身去衣橱那处,“早已备好了。待会儿姑娘用完药膳,便来挑挑哪件适合的,可好?”   “这屋子,还真是暖和呢……”喃喃出声,卓尔此时略有失神地望着紧闭的木窗。暖和得让人忘记了曾经那无数个夜里的凭顾忧愁和踯躅不安。   这般安逸的生活,似乎不太合适自己。   卓尔心中叹息,随即恢复了往常平静无澜的神情,朝常素那边点了点头,随后便慢慢将药膳一口口吃完。   天色渐暗,宫中各处点起了星星点点的宫灯。   “姑娘,这边走。”常素在一旁提着宫灯,浅笑道。   梳妆换装之后,卓尔一路沿着宫巷拐了几个路口,只觉这条路的趋向熟悉得紧。   蹙眉思索一番后,又瞧见那片熟悉的竹林,不由得记起那是钟罄殿下设防的地牢。   不过,为何如今成了别书轩?   存着满心疑惑,卓尔同常素一步步走向那条曲曲折折的小径。   耳边隐有风声掠过,脖颈有些寒凉,卓尔内心有些不安,下意识朝左右望去。   又见到了那夜竹林涧边闪烁着皎洁月华的池水,卓尔放缓了心绪,不顾常素的阻拦,慢慢朝那边走去。   竹林里混着些许沙沙声响,自荫蔽幽深处缓缓有亮光渗出,柔和地铺散在嵌着鹅卵石的小道上。   小道上那人身形乍现,竟是许久不曾见到的邢公公。   匆忙放下手中的宫灯,摆开宽袖,邢公公极力挡在卓尔面前不让她往深潭那边续行,涎着笑摇头阻止道:“哎,卓伎人,这儿不是往别书轩去的路,请掉头往那边……”   卓尔见那邢公公脸上有些局促的笑,和颇为掩饰得不自然的神情,便觉得有些问题,却又不好判定,只得被常素拉了回去,直往原本通往地牢的那条小径走去。   ====   “王上,六公子来了。”凭澜轻步走进了别书轩,禀告道。   水墨戎竹斜缀一支腊梅几折高大屏风后,侍人掌灯立在一旁,苏让一身乌绒加厚阔白锦袍,坐于可供八人同坐的圆桌前,面色沉静,像是已然等了许久。   苏让摆袖迈步进了轩厅内,徐缓坐在其对面,静静端详着苏让的神情变化,片刻后才出声:“五哥,自那日高銮殿中你因放逐苏重林懿与我争辩了许久,如今可否告诉我,究竟为何?”   苏让抬眼,面不改色回答:“你不是早已猜到了。”   苏冲闻言,面上有些无奈,摆手,“五哥,我是真的不愿相信你答应元汣留着他们两人的命竟是因着白依会老老实实解释所有的疑惑。”   双手置于膝上,苏让面色肃冷,不愠不火地瞥了他一眼。   “王上,公子,裘司人来了,正于外头候着。”望榷在门外对着裘泠容稍稍俯首行礼,随即立直身子朝轩厅内扬声唤道。   苏让点了点头,屏风一旁立着的凭澜领命下去传话。   不一会儿,一身浅色绒袄缀着暗红襦裙,侧颊一缕长发披肩的裘泠容合袖走了进来,不急不缓地屈膝行礼:“奴见过越王殿下。”   苏让颔首,示意她起身。   见状,苏冲更是不解地注视着苏让,语气有些愠怒,“五哥,你明明知晓泠容不喜应酬这等晚宴。况且她脚伤还未痊愈……”   “冬元节家宴,并非口唱心不和的应酬,有何不可?”苏让面上平静无澜道。   “就算是家宴……”苏冲紧紧皱眉,随即反应过来:“等等,家宴?”苏冲略一思索,脸上的阴云顿时消散,骤然转怒为喜抬声欣欣然道:“五哥这话,莫不是指……泠容她……”已被五哥认为是一家人。   “三年守孝罢,你们便可成婚。”苏让指尖稍稍伏在圆桌上的紫金烧瓷杯沿,摩挲了片刻后道。   苏冲闻言,眉目间笑意更甚,“原来这阵子都是相隐错怪五哥刻意安排的心意了,待会儿相隐定自罚三杯好好赔罪。”拱袖说罢,他起身离座去搀扶面色有些泛青的裘泠容,亲昵地问道:“冷坏了罢,快些来坐。”   拉着面色不佳的裘泠容入了座,苏冲因着一度欣喜,却没有察觉身边人脸上愈发难堪的神色。   苏让身为东道主,又是个察言观色惯了的,不难发现裘泠容微微低首,右侧长发披垂于肩且面露难堪之色,乃是因着容貌被毁的自卑和忿然。   也对,该是那般孤傲之人,如今像是坠入泥沼中无法自拔的阴翳。   “本王先出去片刻。你们先聊会儿。”说罢,苏让平静着脸起身,绕至屏风外,立在门边。   “王上,外头风大,进去罢。”凭澜望榷两人见苏让面色沉静,不由得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劝道。   “卓尔还未到?”苏让眼中有了些波动,唇边渗出几分担忧。   凭澜闻声,忙转身探首,望着远处只有些微弱的月光的竹林小径,少顷笑意盎然答道:“这不,来了么。”   苏让负手身后,深潭似的眼眸中有了些暖意,远远地望着那身上着柔白狐袄下着青色掐牙襦裙的女子朝这边缓缓走来。   望榷见凭澜神色莫名和越王相像,再望了眼那缓缓朝这别书轩走近的主仆两人,顿时明了。敢情凭澜这小子是瞧上人卓伎人旁边的小侍女了……啧啧啧,望榷只觉自己已经毫无缘由继续待在这儿了,便请了个话头进了轩厅内。   令望榷有些窘迫的是,轩厅屏风内六公子和裘司人又是一副花前月下的融洽氛围,不由得感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尴尬。   苍天饶过谁?   “人都到齐了,望榷,一同进来罢。”苏让执着卓尔的手迤迤然走了进来,落下一句,便牵着她一同绕至屏风内,在圆桌边坐定。   望榷只得耸了耸肩,被身后跟着进来的凭澜一把推搡着走到圆桌旁,一一坐定。   “本是不合礼数……”望榷思考片刻,摆手欲起身。   “哎,你这小子,王上既然发话了,便是当我们是好兄弟。岂有推辞之理?”心满意足地得以坐在常素身边的凭澜抬手摁着望榷的肩膀,劝道。   望榷瞪了眼满面嘚瑟的凭澜,对他的厚颜无耻行径竟是无话可说的,都怪自己平日开玩笑太过,否则如今就不会面临满桌皆是有情人而自己却孤身的凄凉境况了。   唉。   裘泠容见卓尔面色平静从容地坐在苏让身边,眼中不禁一哂,有些鄙夷,又有些厌恶。苏冲亦察觉到她眼中的不善,忙朝她投去安抚的眼神,随即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王上。人到了。”与此同时,邢公公执着拂尘走进轩厅内,弯腰与苏让耳边轻声道。   苏让面不改色点了点头,随即别过目光望向屏风外立着的那抹瘦削的身影,温声唤道:“进来罢。”   “奴参见越王殿下,参见六公子。”来人一身素服跪于地上,发鬓间没有丝毫往日华丽的装饰,憔悴眼角泛红,隐约可见有泪痕在瘦削的脸颊上。   苏冲定睛望去,竟是方才口中提到的白依,她如今看来没了往日的矜丽俏弱,多了几分老态。好端端的女子,竟是为了保全苏重的命这般焦心忧虑么?   “本公子问你,那夜裘司人遇害,可与你有关?”苏冲捻了把笼青色棉袖,眸中带着审视的神色。   裘泠容蹙眉,不由自主往白依那边望去。   白依默默点了点头,随即又慌乱地摇了摇头。   指尖有些颤抖,裘泠容桃花色泽的唇瓣微微轻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苏冲握住了手,用眼神制止了,“五哥,泠容身体不适,相隐先带她回司月殿。”   苏让抬袖,眼间泛过一丝不解,随即道:“再坐会儿,该问的还未问完。”   裘泠容亦紧紧抿唇,拉着苏冲的袖子不愿离去,眼睛死死盯着白依苍白的脸,像是要剜出一道血花来。   苏让望着因方才见到卓尔犹疑的眼神而控制不住肩膀微微颤抖的白依,凉声道:“将你那夜太子婚宴所做的一一道来。否则,本王难保苏重在宫外不会有性命之危。”   白依深深吸了口气,浑身只觉得无力,眼角再度泛着泪光,“奴奉着安怀王之命取得了太子苏重的宠爱,并在太子婚宴那夜表面看似为了争宠出风头凭舞挑衅惹怒了林懿,实际上是为了安怀王先前便安排好之事而做掩饰。”   苏冲重新回到座位上,闻言,亦不自觉皱紧了眉,怒声喝道:“安怀王先前安排好何事?”   白依浑身颤抖,一时间哽咽不出一言,倒被裘泠容抢了先,“太子于那场婚宴前便威逼我陷害卓尔,可是此事与安怀王亦有关?”   白依愣愣抬首,望着裘泠容眼中的杀意,不由得咬唇认命地点了点头。   “呵。”卓尔长长叹息,只觉喉间干涩,有些腥味涌至唇边。   一旁的苏让见卓尔的脸色变化一时间难堪憔悴至极,不由得将她因情绪变化而忍不住攥紧的手慢慢揣于掌间,缓缓暖热,接着又朝她点了点头,如玉凌厉而不失俊逸的脸上薄唇微启抚慰着:“别怕,一切都会水落石出。本王曾说过,今后定不会让你再遭死劫。”   卓尔面目微恸,淡色唇瓣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戚戚:现在媳妇儿在怀,要不要来点不可描述的事情? 苏让:渣作者会那么好心么【挑眉】 戚戚:只要收藏到位,啥姿势我都会!【握拳】 ☆、第三十八章   “当真是好得很,元汣……”苏冲早已按捺不住心头的情绪,拍案欲起身,却被裘泠容再度拉扯住。   “泠容,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不愿将这等细作拖出去碎尸万段?”苏冲无奈软了声问,温润的脸庞上却掩不住一副痛心疾首状。   “奴叩请王上让奴死得痛快些,奴这条命,死不足惜,且,早该失丧于数日前安怀王之手。”白依双手合平,重重磕首三声。   “本王并不相信安怀王之举会是如此简单,还是直截了当些交代罢,本王许你不会走得太难看。”苏让指尖轻叩杯沿,发出“叮当”的脆响,声声直击人心底最后的防线。   白依面露痛苦之色,又念及他话里暗指太子苏重的性命,耗尽最后一席希望般徐徐开口:“先前苏重便和安怀王合作过,因此听了他的话威胁裘司人这般,乃是激发卓尔同她的矛盾。最终钟罄殿外裘司人糟害,亦不过是掩人耳目。安怀王早已料到,因着卓尔同裘泠容这般矛盾,定会惹来众人的误解,从而顺理成章将事先安排好进了司月殿的洛儿所做的一切都推到卓尔身上。”   卓尔紧紧咬唇,遏制不住喉间的腥甜,忙取了身边常素递来的帕子掩口轻咳起来。   苏冲懊悔地摇了摇头,先前竟是这般迷障了似的差点因着关怀裘泠容的私欲而害了卓尔的性命,不由得心头又沉了些。   而苏冲身边的裘泠容只觉心下一阵撼然,原来,那混乱的雨夜,害她之人,竟是洛儿……   苏让将浑身瑟然的卓尔揽入怀中,轻轻抚挲着她的发梢,“好了,没事了,本王一直在你身边。自今以后定保你安然无恙。”   桌上坐着的常素、凭澜和望榷三人左顾又看,亦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想不到这安怀王竟是这般狡诈,恐怕他自数月前首次入了苏越便早已盘算好了今日的一切。   留下白依解释一切,不过是他想换一种新的玩法了。   苏让一边安抚着卓尔,一边蹙紧了眉头,眼中有了些凝重,今后,恐怕还有一场真正的较量在等待着他们。   “拉下去罢。今日冬元,不宜见红。择日行刑。”苏冲僵了脸,吩咐道。   “诺。”邢公公接了命令,忙示意白依起身离开。   “五哥,泠容面色不太好。我们先行告退,改日定一同登门向卓尔致歉。”苏冲说罢,搀起面色难能有些仓皇的裘泠容缓缓起身,行了一礼后便走出屏风。   凭澜见状,蓦然亦拉着半是羞怯半是推拒的常素起身:“虽然今夜冬元,王上不计礼数将我们当亲人相看以家宴相待,但我们还有些话要私下说,先行告退了。”   “是啊是啊,王上,望榷请退了。”   言罢,三人便长长舒了一口气。快步逃之夭夭。   苏让挑眉,亦不阻止,同时脸上还有些微妙的神色,貌似心情不错。   这一个两个的,果然识趣知道退下,明日定有赏。   留下卓尔和苏让两人,面对这宽敞的八人圆桌。   “端上来罢。”苏让唤了一声。   随侍的侍者忙绕出屏风出去接膳。   卓尔紧紧等着侍人依次端上桌的是一罐中等大小的饭盅,盅身绘着幽蓝的雅竹,凭生得与这摆置的玉屏风来得相衬许多。   缓缓抬指揭开盅盖,一股甜香缓缓袅娜于眼前,莫名地滋润了心肺,喉间的不适亦减轻了许多,卓尔不禁展颜。   苏让见状,唇角亦不自觉浅浅弯起。   林国是西北,元国处于东北那边。苏越是位于江南这一带地域,冬元时令家家户户都有共食赤豆糯米饭的习俗。因着国丧,今年的庆祀活动只能这般低调乏陈可疏。不过,既是能有佳人相陪,亦不失几分风雅。   随后又有一名侍女身后随着几个侍者,缓缓将银耳芋圆汤羹和一个有些架势的类似铜鼎的家伙小心翼翼挪放在桌正中央。   三足鼎状样式的釉陶质暖炉,足腿中部有旋置燃料的托盘,鼎分五格,中间圆格外面再分出四格,   卓尔专注地看着一旁屏风立着许久的侍女终于动了身形,一手接过侍人端来的各式清洗好的新鲜的荤食蔬菜,随即另一手有条不紊地将它们分别放入不同的格内在沸水间滚热。   每个格子间互不干扰,色泽各异,很快便撒发出诱人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卓尔暗自啧叹宫中能人巧匠的造物的手艺。   “在想何事?如此认真?”苏让蓦地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呢喃,眼眸间漾开了些许笑意。   “此物不仅用于火锅,温酒、热饭亦可,着实方便至极。”卓尔盯着那冒着氤氲热气的巧而玲珑的格子间,不假思索的将心里所想和盘托出,竟不曾察觉苏让眼中凝视着自己时的缱绻与怜惜之意。   苏让薄唇往上弯了弯,执玉箸夹起莹润透白的萝卜块置于卓尔的面前的小碟中,“冬元节夜吃食虽可取暖,但,易上火,先吃些清淡的罢。”   卓尔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却被苏让巧妙地尽揽眼底。   只见卓尔不动声色执起调羹微微舀了些汤,抿唇咽入,喉间略微有些甘甜,原本觉得清淡的心态亦平衡了许多。   注意到她眸色有些悦然,苏让唇边的笑意更甚,执箸夹了一片鲜滑的鱼片于分格鼎旁置了的染器内沾了些酱料,缓缓添于她的绘彩锦边碟中,眉目怡然自得间示意她尝尝。   卓尔这才注意到那鼎旁那另置有两样的小巧器物,盘状的盛有双月形互不干涉的甜辣酱,呈杯状则装着陈年浓醋,其下有染炉烧着炭火微微加热。   她存着半忧半喜的心情尝了口鱼片,竟是有些甜辣,正是证实了心中所想,又不自觉抬眸,望见苏相与眼中一抹化不开的温柔。   原来,先前外人传言苏公子温润如玉,倒也是个真的。   “味道如何?”苏让微微挑眉,轻启问道,目光却在她的淡色唇瓣间移不开。   卓尔掩袖,这才察觉自己方才的出神,心下有些慌乱。   苏让看出了她的不安和犹疑,随即侧过首正襟危坐,兀自夹了一片鱼片蘸了些甜辣酱嚼了嚼,随即悠然叹道:“看来本王还是没有猜出你的口味,莫不是卓尔喜欢吃些酸的?”   “不……”卓尔眸中倏地睁大,忙推却道。   “无妨,今后不论是酸儿辣女,本王都喜欢。”苏让弯眉,蓦地凑近那张陷入绒领显得瘦削又俏丽的脸,对上她的鼻尖,眼观鼻鼻观心,话中含义不言而喻。   卓尔:……再一次觉得之前的温润如玉都是假象。   可能苏公子只是个无赖罢……   卓尔默然望天。   “嗷,好吃,好吃的……”轩厅内热气飘荡,暖祛了原本肢体的寒意,屏风外忽地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卓尔偏首望去。   只见苏珏一袭合身的鹤袄嘴里半叼着块紫薯糕正往她这边跑。   “王上恕罪,奴实在拦不住君上啊……”一个小太监紧跟着其后入了轩厅,随即跪着埋首于地,不敢再动。   “苏珏。”苏让直视着那比圆桌恰恰好高了一个头的裹得白呼呼团儿似的小家伙,凉了声唤。   “唔。”苏珏这些日子虽是孩子心性但早就察觉到只要自己往卓尔这边躲,哥哥就不会凶自己,想着便扑到卓尔怀中,双手扒着她不肯放开。   卓尔撇唇,有些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随即朝苏让弯眉莞尔:“无妨,王上不必这般紧张。君上很乖的。”   “本王先前听常素说他差点发病伤你。”苏让放下玉箸,眉头皱紧。   卓尔回想起初次见到苏珏的场景,原来,他是发病了么?思及如此,卓尔不禁启唇问道:“敢问王上,君上年岁十二,心智可是因着发病迟迟不见好转?”   苏让不再隐瞒,点了点头承认。   也就是说明,苏珏本是个痴儿了——与此同时,卓尔望着苏珏伸手去桌上端着自己面前搁置的赤豆糯米饭,又见他动手吃了几勺赤豆混着糯米的甜丝香软,颇有些可口,顿时眼前一亮,继续舀着吃。   不好打断苏珏吃得喷香的心绪,卓尔缓缓起身微微行礼,“谢过王上赏赐晚宴,先行告退了。”   “饱了?”苏让将信将疑地凝视着卓尔的杏仁眸中神色。   卓尔淡笑点了点头。   “正好。出去消消食。”苏让勾唇,摆袖起身,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   “好生照顾着,他要是再因着乱跑有了半分闪失,定饶不了你。”拉着卓尔出门前,苏让冷冷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沉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戚戚最近在准备新文古言《斗荣宠》和现言《无法触及[娱乐圈]》这两篇。 对新文感兴趣的可以戳专栏收藏文案,更文早知道~ 《越国姝》存稿放在24号(周四)发~还是往常20:00, 放心本文是戚戚的第一篇文,保证完结不烂尾,爱泥萌木木哒~ ☆、第三十九章      苏让屏退了侍人的跟随,亲手接过一盏宫灯,抬袖稳稳地搀着卓尔的手,徒步出了别书轩。   冬元夜色,沉沉寂静得让人差点忘记今夕何夕。   卓尔跟随着他慢慢步在小径上,只闻得他蓦然回首,朗声道:“跟紧本王,莫要迷了眼前方向。”   愣愣地对上他含笑的眼眸,卓尔不觉暗叹,他身为高高在上的越王,与自己不过云泥,细数过往种种,他从不曾伤过自己分毫,待在他身旁,自己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全然没有在元汣身边的惶惶不安。   有他在,当真不会迷了路罢。   若是他当真存了心思待自己好……数月前锦云阁的乍然一瞥,是否为情起时?   卓尔垂了垂睫,躲闪开他眼眸间熠熠生辉的目光,不敢再细想下去。   “你可知,这冬元,还有一件要做的事儿?”苏让察觉到她的避闪,亦不气馁,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秘道。   卓尔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拉至另一条小径,此时虽是冬元,却林密茂深,种的是寒冬时节顽强的树种。   她细细观察,竟是往那昔日映着月华的池塘边去的。   “参见王上。一切备好了,老奴告退。”邢公公早在那处等候多时,目光移向卓尔,朝她点了点头微笑后便转身拎着一盏宫灯离去。   卓尔只觉眼前明亮如昼,不由得掩袖半遮眸,恰是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喜欢么?”苏让放下手中那盏宫灯,取出烛火,轻轻一吹,随即周遭的池水渐渐涌现出各色灯花,他单手负于身后放低了声音问道,继而攥紧了她的纤指。   缓缓燃升起的薄油纸宫灯,或明蓝或浅淡,点亮了她眼眸的星辰。    “本王承诺过,要允你一世江山,说到便会做到。这万家灯火,乃是为你一人燃起。”明明灭灭的火光胜过了熹夜万顷河山日出的霞光,刹那间流花溢彩。   卓尔回想起那夜她自元汣手下逃脱时自树下见到他眸中那因着关切而不自知的释然,蓦地暖了心房,喃喃道:“华灯初上亦不及你眼角的温柔缱绻。”   “你方才,说什么?”怀疑自己方才听到的回应,苏让眉目释然,目光灼热,怔怔然温声在她耳边细语:“再说一遍,可好?”   眼前此景,都是这个名曰“苏相与”的男子给予自己的,思罢,卓尔眼角存了些因着惊异而泛起的波澜,一双杏仁眸中泛着月华的皎洁,一张面容更是因着这月色被笼罩得像坠落林间失散了方向的仙子,美而不自知得让人全然沦陷。   卓尔深深吸了口气,回答:“华灯初上,不及你……唔。”   下一刻,苏让眼中微动,神色愈加浓深,呼吸加重,自是抑制不住心头的悦然,扬袖一摆,将她逼至一棵壮阔的主干的老树下,毫不犹豫地捧着她的俏丽的脸,覆上那淡色的唇,不容她躲闪,不容她焦急彷徨,今后的日子,有他守着便足够。   感受到卓尔渐渐垂手,不再反抗挣扎,苏让唇角悄然勾起,继续加深这个吻,仿若随时便要拆穿入腹般欣喜若狂。   察觉到她有些喘不过气,苏让微微放轻了力道,转而轻柔的啄吻,细细品尝着她怎么亦尝不够的唇,继而抬起右手拥紧了她不堪一握的腰肢,宽厚的左手覆在她的背上,垫在质地粗粝的主干之上,不让她受到一丝不适。   卓尔只觉自己浑身脱力被他彻底融入怀中,眼角因着难耐的热度不由得含了些泪晕,不知过了多久,苏让才舍得松开禁锢,认真端详起她现今的面容样态来。   见卓尔微微喘息着,一副俏丽面容因着方才的情热多了些勾人,恰似春水漂浮涌动着三月初融的冰雪,愈发引人入胜。   苏让心下火正盛,被她蓦然抬首这一眼含泪漪然的眸光瞧得愈发遏制不住,只得偏头自她侧颊浅尝辄止,复又埋于她绒领一侧露出的白皙脖颈的锁骨上,吐纳出炙热的气息。   “若不是你还未亲口允应本王心意,本王真想……”话未说完,苏让便含住了卓尔的耳垂,丝滑的舌尖细细揉舐着她的柔软,让卓尔欲挣扎而不得,只得任君品尝,当真是有心无力罢了。   “卓尔,本王,欢喜你。”   所有的盟誓,都不及此刻,你在本王身旁。   “别离开本王,每每与你多处一日,便愈放不开手。”   回槲仙居的路上。   “哇。”常素蓦然顿住脚步,眼中映染着那点点在王城上空弥漫开来的宫灯,喟叹道:“好美。”   身旁的凭澜执起她的手,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道:“是啊,好美。”   翌日。   “这别书轩,乃是越王殿下亲手绘制览图命工匠加快建造而成的。至于别的,奴亦是不明白的。”常素摊了摊手,将早饷一一摆于桌上。   卓尔蹙眉思索,回想起昨夜苏相与的话,和那满目流华,唇角浅浅勾起。   “姑娘在想何事?莫不是,在想越王殿下?”常素拂了拂袖,眼中带了些俏皮。   卓尔淡然推开常素好奇的脑袋,一本正经道:“吃完早饷咱们去司月殿一趟。”   常素歪头,不解,“姑娘莫不是要去见六公子?”   低眉浅笑,卓尔启唇:“是去见裘司人。”   “啊……”常素不解地看着卓尔。   “去了便知晓了。”   ====   “回卓伎人的话,真是不巧,裘司人这会儿子去锦云阁了。”侍女微微合袖行礼,回道。   “嗯。”卓尔转身,出了司月殿。   常素跟在一旁,慢慢走着,随即问:“究竟是何事?姑娘要这般执着……”   “我要去问问,一些关于她所知晓的。”卓尔面色平静,唇角却隐约泛起淡淡的笑意。   走进锦云阁,偌大的圆台空无一人。昔日和诸多雕花阁的美人们共同练舞的场景却恍若隔世。卓尔眼眸微动,总有些空落落的。   “司人,卓伎人求见。”缓步登上三楼,眉菁小声在倚坐于三楼远目的裘泠容耳边道。   “何必通报,让她进来便是。”裘泠容面不改色,似乎早就料到了卓尔会来。   常素和眉菁依次退下,卓尔轻步挪至半弧形长廊边,寻了裘泠容身侧一角檀木随意坐下。   “有何事要问的,便问了罢。”裘泠容目光不曾离开清早那整片陷在云雾里的宫阁楼宇,淡然启唇。   卓尔唇边泛起浅笑,“司人是奴进宫前见过的最美的女子,算起来,也是奴学舞的师父了。”   裘泠容眼眸间沉了沉,“你究竟想说什么?”   卓尔拂袖,纤指腕转,取出一枚浑体通透的瓷瓶,嘴角噙着笑意,“徒儿不才,曾翻看过安怀王的医书,学了点皮毛。此膏药便孝敬师父,望师父……笑纳。”   裘泠容瞥了她一眼,清冷的脸上一双丹凤眼中有微微的讶然,转瞬即逝,抬袖接过瓷瓶,缓缓勾拢了颊侧披肩的几缕长发,蓦然温软了声儿问:“你今日过来,定有别的事。说罢,既然你尊称我一声师父,我总不会再对徒弟扯谎。”   “师父当初曾说,徒儿那时想要的,还要不起。”卓尔稍稍侧了身子,脸上笑意不减,又道:“而今,徒儿想来讨教,如何才能有那资格。”   裘泠容悄然抿唇,抬指勾起卓尔下巴,细细端详着她的面容,“这副好相貌,在为师看来,只是差一个好身份。”   卓尔心下泛起涟漪,“徒儿果真来对了地方。不知师父可愿告知一二。”   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额间,裘泠容面色骤冷,随即别过头。   “师父……”卓尔挽起裘泠容的手,放低了声音求道。   半晌,裘泠容才慢慢开口:“你可知你额上曼沙珠华的来由?”   “曼沙珠华?”卓尔回想起今早梳妆时并不曾在额上绘花,如何会有图样?   见她紧张的神色,裘泠容轻轻叹息一番,又道:“为师前一阵子听闻越王殿下处置了太医院医术极好的老太医。”   卓尔偏过头,不解。   裘泠容瞟了她一眼,扶额,“望榷曾与相隐讨论过此事,为师在旁略微听到的,只是因你那日突如其来的病情。”   卓尔下意识探指揉了揉额间,只觉回想起那日苏让的琴声,便又想起幼时听过的歌谣,一时间头又隐隐作疼起来。   只是这次,脑海中的图像更是清晰起来。   “你与那些想要攀高枝的伎人有些不同,比起她们一股脑儿地钻牛角尖,为师相信,你是聪颖的,该会想明白的。”裘泠容抿唇,牵起卓尔的手,轻轻覆于其上,安抚道。   卓尔脑中愈发透彻,恍然道:“师父这话,是指我的身份,于这额间的曼沙珠华有关?”   “不知你可曾听闻,”裘泠容唇角的笑意加深,“前朝王后额间生有奇花。”   卓尔耳边嗡然作响。   自己为何会与前朝王后有所牵扯?   苏让曾提过前朝王后之事,如今裘泠容又提起,莫不是……自己当初在锦云阁的时候误打误撞在额间绘了这曼沙珠华,竟是当真有所溯源的?   卓尔瞳孔倏地张大,有些难以置信。   “你与她们不同,今后,那至高之位身旁人,你当是承受得住的。”裘泠容悠悠然启唇。   话语落下,却是让卓尔心猛地一跳。   “若是考虑清楚决定成为他身边之人,必要承担得起他这般厚爱。欲承君意,必升己本。”   卓尔脸色肃穆,问道:“师父同六公子之情,又该如何阐说?”   裘泠容失笑,“那是为师亏欠了他好多年,今个儿得拿余生一一偿还了。” ☆、第四十章   斜雨打碎半风中,凛冽裹挟旧时意。   元国安怀王府。   “王上,苏重和林懿在府外候着。”石臼立于书房外候着,朗声道。   元汣执笔微顿,“让他们进来罢。”   凝视着案前长轴上女子的面容,元汣唇边泛开几分柔情。   苏重和林懿迈入屋中,便瞧见元汣那副认真至极的情状。   “安怀王当初承诺的可还记得?”苏重怒瞪了一眼身旁的林懿,随即朝着桌案上前一步质问道。   “你是何人,本王给了你承诺,又是在何时?”元汣眼也不抬,懒懒启唇,目光一直停留在画卷上那名明眸善睐的女子身上。   苏重沉沉呼出一口气,显然气得不轻,“本太子着实没想到,堂堂安怀王竟是这般无耻背信弃义之徒。”   “大胆庶民,竟敢这般冒犯王上。”石臼喝了一声,随即将苏重压制着跪于地上。   一旁的林懿见势,忙合袖匍匐于地上。   “啊——”苏重咬牙,脸上憋得青紫,怒极挣脱不得,只得仰首朝元汣怒吼道:“元汣,你答应过本太子助一臂之力夺得苏越国君之位,如今你瞧瞧!”   “呵。”元汣挥毫于纸上迂回,悠然道:“你当你如今是何人,还敢自称本太子?可笑之极。”   话语轻飘飘,却如万斤沉的石头压在苏重的肩上。   如此羞辱之言,又念及先前在苏越朝堂隐忍的日夜,皆被苏让和苏冲那两兄弟糊了前程,娶了那败事的林国公主,又不想她不安守本分竟用林军势力意图逼宫,苏重不禁越想越恼羞成怒,余光瞥见林懿不咸不淡的样状,怒极,撺掇着上前便要掴她一个耳光。   却被元汣云淡风轻地抬袖辗转间投出的那支笔杆彻彻底底伤了手腕,一时间鲜血直流,骨碎欲裂,苏重抱臂满面狰狞痛倒于地。   悠悠然踱步绕出桌案,元汣一向贵气柔和的眼眸里难得露出满目桀骜的神情,白靴糅踩于苏重那只废得差不多的手臂上,眉目含笑道:“本王最痛恨自己窝囊却还要亲手打女人的。”   “嗷——”苏重喊声撕心裂肺,响彻耳畔。   林懿面不改色跪坐于地。   元汣平静地看着她梳得简单的发髻,“抬起头来。”   林懿依言缓缓直起身子,平视着前方。   “本该是继任裘泠容之名一舞惊鸿享誉三域的林国公主,却成了亡国刀下魂。可还甘心?”元汣抬指,捻起她瘦削的下巴一侧的几缕发丝,霍然逼近她的双眸,感慨:“多好看的眼睛,只是多了些仇恨。让人凭生得几分厌恶。拖下去罢。”   林懿不顾他上下审视着自己的危险意味和嫌恶的神情,淡然启唇:“不知王上对元国边境出现林国余孽之事感兴趣否?”   “不仅是元国,苏越边境亦可。”林懿面色镇定地补充道。   “哦?”元汣偏了偏头,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林懿的眼睛。   石臼会意,拖了抱着自己废了的手痛得扭曲面孔的苏重下去,缓缓合上了门。   “不妨讲讲,本王洗耳恭听。”元汣回到椅边,缓缓坐下。   “林懿先行谢过王上的救命之恩。”林懿敛了眉目,合袖再次伏于地上。   元汣脸上笑意更甚,“此话何讲?”   “若不是王上,林懿早已死于苏越境内诛心之刑。”她紧紧垂眸,似要掩饰内心那抹伤楚。   元汣漫不经心看向窗外,“外头雨势渐大,本王后苑有一处歇息之地,稍后便让人安排。”   林懿重重叩首,“多谢王上。自此之后,林懿定当效命到底。”   这边被石臼逐出安怀王府门的苏重缓了过来,满面不甘,另一只尚好的手抬起来指着石臼的鼻尖骂咧咧道:“你们安怀王府上下竟这般龌龊卑鄙,林懿呢?她怎的还没出来!”   石臼抱臂冷观垂死挣扎的苏重跳脚叫嚣的丧家犬模样,“苏重,我劝你,今后离王府远点儿,至于林懿,怕是,不会跟你吃苦了。”   苏重双目瞪大,“此话何意?你,你是说……她……”   石臼不耐烦别过头,转身进了王府。   苏重愣愣地捡起那台阶上一个钱袋,恼怒至极欲追上前,却被王府门卫拔刀拦下。   他咬牙,狠狠地啐了口血沫,忙拎着钱袋去找大夫。   ====   高銮殿外。   “邢公公。”   “哎哟,卓伎人今日怎地来此?”下了早朝慢悠悠持着拂尘下了台阶的邢公公瞧见一袭素锦缀着淡淡青蓝花色的卓尔合袖立于面前,不由得拧了眉关切问道。   “邢公公……奴……”   “哎呦呦,卓伎人快别和老奴自称‘奴’了。卓伎人有话只讲便是……莫不是来找六公子的?还是越王殿下?”邢公公摆了摆拂尘,猜测道。   卓尔摇了摇头,“不是……”   “嗯……那便是来见君上的。”邢公公思索片刻,道。   卓尔再度摇头,脸色肃冷。   “那……”邢公公苦苦皱眉。   “公公可知晓,这金陵王城内藏卷之地于何处?”   “伎人可是指藏着那历代经卷之地的藏卷阁?”邢公公蓦地压低了声儿。   卓尔杏仁眼泛起了波澜,“公公可否带卓尔去?”   邢公公一抚掌,重重摇了摇头。   “为何?”卓尔心下好不容易有了些希望,见那公公这副蓦地凝重的模样,不解问道。   “实不相瞒,就在前几日,越王殿下吩咐过老奴,不许任何人踏入藏卷阁。”   卓尔偏了头,讶然不已。   “总之,伎人别问了,老奴什么也不知晓。”邢公公摆袖欲走。   却被卓尔一把扯住,诚恳道:“卓尔恳求公公,帮一把忙。”   邢公公为难至极,啧然开口:“伎人莫要这般,老奴实话道来,那藏卷阁,要是没有越王殿下首肯,纵是六公子要进,也是进不得的。”   卓尔敛了敛神情,目送着邢公公哀叹着甩了拂尘离去。   锦云阁三楼。   “来了……”裘泠容缓缓起身,眺望着金陵城外漫山浓墨似的烟雨。   “师父。”卓尔面色惘然。   裘泠容抿唇,“不必多言。”   卓尔抬首,“师父早已猜到会是这般结局?”   裘泠容微闭了眼,浅笑不语。   “徒儿该如何做?”卓尔蹙眉,声音有些无力。   裘泠容转过身,掂起她的手,“你亦早就想好了,不必来问。你的路,你要的,你自己清楚。”   卓尔退后几步,摇头,“徒儿不想利用王上的信任。”   裘泠容脸上有了些严肃的神情,双眼盯着卓尔,竟是多了几分怅然,半晌,才长长叹息罢。   “你之前不是疑惑为何我这么多年,对相隐不冷不热,但凡敬他六分,必不会退怯四分。”   “师父……”卓尔捻了把绒袖口,怔然启唇,眸子有些许的迟疑。   裘泠容不等她问完,便继续道:“一直以来,为师都在因着这舞姬身份介怀。总是名誉三域又如何?终不过是供人玩乐侮辱之辈。稍有不慎便被碾至尘泥之中。”   卓尔静静地望着她的眸子,仿佛能捕捉到隐约自己的影子。   又见裘泠容缓缓踱步道:“若不是那场意外,为师全然没想到相隐竟这般对我用情至深。”   “除却美貌舞伎,你还能给他何物?将来高位之上,你,卓尔,又能凭借何物才能配得上他?”倏尔,拉起卓尔的手,裘泠容桃花色泽的唇边漾开清水样式的笑意,似鼓励,又似督促。   卓尔愣愣点了点头,“徒儿明晓了。”   ====   以往元国下完了这场雨,天暗沉沉的,没风,寂静得山河屹然不动,过几日便该落雪了。元汣想罢,唇角斜斜勾起,鼻尖轻笑吐息:“宁儿该是欢喜的。往年如此。今年……不知该是怎样的。”   门外传来一声叩响。   “王上,林军余孽于苏越边境作祟的传言已经布及金陵王城,周边领域早已民心惶惶。”石臼快步推门进屋,拱手禀告道。   “如此,还不够。”元汣淡然抿唇,冷眼瞟了窗外沉沉的天色,看到的却是山河颠覆,风波又起。   次年三月开春,苏越边境大乱,林军异党皆被歼灭,林国地域彻底被苏越纳入麾下。此番苏越行军骁勇平战乱不仅振奋军心,亦使元国君主坐立不安,深感地位岌岌可危。   四月末,又因着先前元国将领于苏越境内失踪一事引发干戈。   元国与苏越自此交战不断,两国百姓忐忑不安,期盼着春去后,万物归宁,山河永寂静。   然而,历史的潮流,却永远是汹涌叠荡的,常年分隔的两地,终有一日,要易君共主。   合二为一,方为天下霸主之位,载入史册。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收藏掉得让戚戚快要失去梦想了TVT ☆、第四十一章      深夜,惊雷大作,滂沱大雨落下,浇湿了整座金陵王城。   “王上,卓伎人在外头求见。”凭澜话音刚落,便又有一声轰天的雷响。   苏让坐于内室榻边,借着烛火翻阅着书卷,面色紧绷。   “王上,外边雨势越来越大了。”凭澜望向那几道划破天空的狰狞触目的闪电,不禁抬声道。   于此同时,望榷执着一柄伞快步踱过廊桥,到了庭院这边,遇见了苏让的寝阁前停驻的面色焦急的凭澜。   “怎么了?你这神情不对劲啊……”望榷收了伞,伞间登时哗啦啦倒出一滩雨水,在石砖上晕开大片的水渍。   凭澜揉了揉额,皱眉道:“真是奇怪了,前些日子王上还惦念着卓姑娘许久,怎的今日竟任由卓姑娘在府门那处候着多时,你瞧瞧这雨,简直要将人冲走。”   “哦……你不说,我还不曾注意,你家常素好像也在陪着卓姑娘立在府门外呢。”凭澜话音未落便只觉手中一空,随即那把纸伞和凭澜都消失在眼前。   好小子……果然是喜欢上那个小侍女了。   不过,今日还真是奇怪,望榷拢了拢被雨水浸泡得半湿的袖子,并指关节在门外敲了敲,试探道:“王上,这外头的雨可是没有收敛之意呢,要是府外那人有何闪失……”   屋内依旧没有动静传来。   望榷长长叹了口气,便转身绕回自己休息之处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在心底嘀咕王上这究竟是怎么了……   那边望榷走远后,坐于内室的苏让这才缓缓搁下书,面色冷硬。   回想起这几日边疆将领加急传来的折子,元军蠢蠢欲动,更是轻易便可动摇民心。   逼不得已,怕是要迈出那步了……   “轰隆——唰啦啦!”   “嘎哧!”   窗边映现的闪电的光亮如白昼,雨声似将士们击鼓阵阵,吹角联营,苏让望了眼挂在墙上那柄许久未出鞘的长剑,又闻得凌风的嘶吼和蹄声细碎,脸上的神情不由得愈加凝重起来。   “卓尔……”他放低唇喃喃道。   寝阁的门在下一刻被拉开,苏让冲出门槛,撑着伞快步跑到了廊桥,脸色匆匆,似乎从不曾这般急迫和隐有些步履狼狈。   脚步不自觉顿住立至廊桥之上,他远目,对上府门外那双杏仁眸,熟悉至极的神色。   却是骤雨如下的悲戚。   “卓尔——”他再一次唤道,眸中的幽邃却是望不见底的森然。   卓尔执着伞面色平静地注视着他,蓦地,松开手,伞顺势滑落在地。   她耳边似有金粉开遍山丘的粲然声响,眼中却唯有他苏相与一人神色微变执着伞朝她狼狈地跑过来。   面前的这个男子,高高在上,运筹帷幄,却在今日自己的面前如此狼狈。卓尔心中笑得凉凉的。   撑开墨色大氅将她揽入怀中,苏让不顾一切地直视着她微微轻启的唇,继而覆其而上。   不要说……   他从不曾如此慌乱面对她的质疑,因着这件事他早已明了。   卓尔缓缓抬手,慢慢推开他,继而出声:“王上,奴要去元国。”一字一句,像是牵扯了多少的前尘旧事,让人忍不住将这苦难与忧愁全部交托于这雨夜,冲刷殆尽。   苏让紧紧皱眉,微微垂首,唇角泛着血色,“你都知晓了?”   卓尔垂眸,任由泪水混着雨水滑落颊边,喉间像是撕扯了些什么,有些难捱开口:“藏卷阁里存着的史书别料,奴看到了。”   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听着伞面被豆大的雨点砸得脆响,苏让眼中黯淡,低声道:“你想好了?”   “王上不必瞒着了,那些事,奴终有一日会知晓的。”卓尔动了动泛白的唇,艰涩启唇:“若明日不能动身,也总归是有一日的,王上以为呢。”   苏让开口,却是吐不出一字。   只闻得他在耳边深深叹息,卓尔抽了抽鼻尖,蓦然抬首,对上他沉寂了许久再度摄人心魄的眸子。   “本王曾说过不会再让你遭死境,你……当真要去元国?”苏让抿唇,紧紧盯着卓尔。   “身世对你来说,如此重要?”苏让拧眉,眸中的色泽愈发幽深,愈发让人不寒而栗。   卓尔点头,眉眼间是毫不迟疑的决绝。   果然还是逃不过命运的使然,纵是操控朝堂大小纵横战场秋点兵,亦阻止不了眼前女子的坚决。   风霎时混着暴雨倾盆而灌彻天地,苏让终是放手,将地上的伞拾起:“可还会回来?”   “不知。”卓尔接过那柄伞,缓缓转身,话语间毫无波动。却是转瞬那刻的泪如雨下。   多少次睡梦中冰与火的焦灼煎熬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使命,一切都不容许她存着私心而为。   卓尔相信,此番一别,来日重逢,她定有资格同他苏相与并肩,放眼这盛世江山。   ====   次日清早。   锦云阁三楼。   苏冲缓缓踱步上楼。   “昨夜雷声大作,不知可休息得好?”掂起裘泠容的手,苏冲关切问道。   裘泠容点了点头,淡淡笑着回应。   “相隐今日过来有何事?”她问。   苏冲眉目一凛,随即将目光抛向那远处的金陵宫城外,幽幽然叹道:“五哥今日天未亮便领兵出了城,竟是事先我也不晓得的。”   裘泠容轻拂阑干的纤指一顿,半挑了那双丹凤眼,启唇轻回:“此间战乱,恐怕时日甚为长久。镇守边境的将士,也许,正等着王上的临到。”   摇了摇头,苏冲皱了皱眉,忧虑万分,“先前朝堂议事,便有些臣子拿苏珏继位之事来论断。五哥这盘棋下得有些失了人心。”   “难道不是事先就同你说的么?”裘泠容讶然。   苏冲重重拂袖,来回踱步,片刻后叹道:“不然矣。如今这般局面,外表看似我军得了先机,剿灭了林域势力;实则两国都明白,而今的苏越,需要一个明君统筹大局。而五哥今日照着望榷所说,眉目间是带着决绝的别意走的。我……着实不知晓他今后是要如何……”   裘泠容挽上他的臂弯,劝道:“且放宽心,也许,越王此番前去,是大刀阔斧安定军心之举?”   苏冲默然看着裘泠容,眉宇深锁。   “如今,先安内罢。据我所知,越王府内还有隐患未除。”裘泠容轻轻拍了拍苏冲的袖摆,丹凤眼微微一挑,神情不言而喻。   苏冲别过头,质疑:“你是说,初檀?”   “坐下说。”裘泠容见眉菁带着几个侍女端了早点茶品上楼来,忙拉着苏冲一同坐于石桌旁,轻声道来。   苏冲沉然注视着裘泠容,不发一言,待眉菁领着侍女们缓缓退下后才开口问:“你这话可有异端?”   裘泠容扬袖沏了一杯清茶,缓缓摆指推到他的面前,笑道:“望榷前些日子同我说的。”   “嗯?”苏冲眉宇间顿时神采盎然,“望榷竟会将越王府事同你禀报?不正常……”   “如何?相隐信不过我?”裘泠容不虚不恼,反而笑得更加从容。   苏冲见她划伤的脸上日渐恢复,不由得看得入了神,温声安抚道:“怎么会呢。还有两年,你便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夫人的话,我怎敢不信?”   裘泠容抿唇,抬手拍开他不规矩的要来捉自己手腕的掌,斥道:“总之,不论相隐信不信,过些时日便可见着端倪了。”   “哦?那夫君我拭目以待。”   裘泠容又往苏冲盘子里布了些精致的糕点面食,心中默想,如此,也算给我那徒儿除了些障碍罢。   ====   “姑娘,路上小心。”槲仙居前,常素眼角噙着泪,望着卓尔转身的背影。   “照顾好自己。”卓尔兀自走着,叮嘱道,却是不敢回过头看常素红了的眼眶。   这个小丫头尽心服侍自己那么久,平常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当自己是姐妹尽诉衷肠,如今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能回来。卓尔暗自叹息,原本以为自己除了李巧儿便再无牵挂,没想到上苍又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个乖巧的姐妹。   似乎料到卓尔心头的担忧,常素拿帕子抹了把泪,扬声唤道:“姑娘放心,你走后素素会去别书轩照顾好君上的。不会再受人欺负。”   听见她说着说着有些哽咽的声音,卓尔心中有些不忍,不得已加快了脚步离开了。   驾马途经越王府,卓尔的唇抿了抿,还是甩了鞭子疾驰而去。   却是不自觉的,绕到了那日苏让带她到的落霞山。   此刻刚下过雨,恁细丝烟软浸泡了整个江南。   连漂浮在空中的气息都隐约有了些醉意。   卓尔站立在阶上,极目远眺。   耳边又回荡起苏让那日拥着自己的耳语,“这边望去,在那最北之境,便是林国之地。”   目光所及之处,没了往日的空旷宁静,却是密密麻麻的,宛若大军压境。   眉头一蹙,卓尔不禁惶然,这是怎么回事?   看那大军徒行之势,像是往苏越的边境走的……难道,苏越大军已经要与元国再度开战了?   不对不对,卓尔暗自鄙弃自己的内心所想,转眼仔细观察着那远山下黑压压一片的动静,看样子,好像是……从金陵这边出去的……   难道,是金陵王城有将领亲征?据她所知,王城早已无大将,莫不是……苏让本人!   深思极恐。卓尔这时才明白他在自己转身时眼睛余光瞥见脸上的怅然,竟是因着她这一去便可能回不到金陵来见他,而他苏相与,令自己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行了昔年前朝战王之事,出了朝堂,身陷战场,入阵杀敌。   心中像是被挖了一块重要的东西,卓尔长长叹出一口气,颤抖地摇了摇头,随即跃马而上,朝着元国飞驰而去。   必须按照上次好不容易潜入藏卷阁时翻看的旧史所记,快些到那个藏着自己身份的小镇去。   越快越好。    ☆、第四十二章      林风携着暮春的地域气候的几分残留的刺骨穿过耳梢,掠起耳鬓间的一缕长发,沿着先前元汣马车所行的路径,卓尔避开了搜捕追踪,到了事先筹划好的元国边陲小镇。   取出行囊中那张绘有奇怪地形图的羊皮卷,卓尔牵着马沿着小溪边径上慢慢走着。   “快走!”   不远处林间传来长鞭声和女子的痛呼声。   卓尔提起警惕,放轻了脚步。   又闻得声音愈发近了,她忙蹲下缩进草丛中,寻了一处草隙透过那儿往外瞧。   只见几个元国军兵正押解着几名着先前同允嬅一般穿着宫装的少女浑身伤痕累累地踽踽前行,个个满面哀愁,更有几分慌乱惶恐。   卓尔不禁蹙了眉。   这些人究竟是要往何处去?莫非是军营?   “军爷,我们实在走不动了,能否给些水喝?”一个听起来柔弱却没有祈求语气的女声。   卓尔循声望去,这才发觉是那几名被押解的囚女中立着一个衣着堪破云鬓松散的,看样子虽然狼狈的小身板少女开口。   “行罢,看你一路上安静得很,也不和那些个一样吵吵,本大爷就赏你口水喝。”那说话的军爷解下腰间的皮囊,自卓尔身边的草丛穿过,踱至河畔盛水。   不好。卓尔皱眉,心下一跳。   果不其然,那军爷收好皮囊回来的途中发觉了树下系着一匹马。   卓尔屏住呼吸,静静观察着他的变化,却看见他仅停留了片刻便不动声色地继续走着。   回到了原处,他刚将水囊打开,几名少女也顾不得,一哄而上。   “哎!你们抢什么抢!一群逃跑的死囚,本大爷许你们喝了吗?”那军兵身后一个身形更加高大的军爷怒目一瞪,随即一把夺过,将水囊中的水尽数倒下。   没一会儿水囊便空荡荡的。   将空的水囊一丢,高大身形的军爷甩了甩长鞭,催促手下几个继续押着她们走。   却被匆忙捡起水囊重新别回腰间的军兵拦住了。   卓尔望见他轻声开口不知说了什么,下一刻那身形高大的军爷便挥刀朝卓尔这边走来。   “出来罢,什么人呐?”不耐烦的声音,恍如催命。   卓尔见眼前刀光反射了几道阳光,有些刺目,原本弯身在草丛中只得慢慢直起腰,走出。   “你是何人?”持刀的那位瞧见了卓尔的脸时,先是讶然,随即眼中多了几分兴味。   卓尔很清楚那是什么目光。   也知道意味着什么。   “公主……云丝总算见到你了,公主……”   正暗自慢慢摸索着袖口间藏着的簪子,卓尔察觉到衣摆被扯住,随即低头,不曾想到突然冲过来的竟是那个安静了一路却蓦地开口讨水喝的少女。   卓尔细细打量了她有几道划痕的脸上滑落的泪迹,上半身着旧得很的浅蓝小袄,下着沾染了不少泥污草屑青绿长裙,整个身子微微发抖。   唇角不自觉浅浅勾起,公主么……很好。卓尔迅疾收敛了心绪,平静地注视着那几个军兵。   “公主?这副模样,竟是我们元国的公主么?”身形高大的军爷闻言,先是收回了手中的刀,仔细一想,还是不死心,直直地逼视着,眼中的迷恋又多了几分。   “大人,依属下看,咱们不能仅凭这死犯的一言之词便相信她是元国公主。一切都等回都城再说。”   “是啊,若是因着一个身份不明之人误放了死囚,可是担待不起的。”   几名军兵纷纷劝道。   “你能证明公主的身份,本大爷便放过她,若不能,那就统统带走!”刀鞘扣在石块上,划出金属撞击的声响,身形高大的军兵瞪着那名跪在地上的羸弱少女,随即不耐烦地开口。   只见那少女依言,扯了扯卓尔的衣摆,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公主”。   显然是毫无说服力。   “无令牌,不能证明。不过,本宫倒想看看,到了都城,你们这些的命还能不能攥在自己手中。”卓尔一边凉声笑着,一边缓缓扶着那少女起身。   “哼,少废话,带走!”   “啊……”身后几名少女又挨了不少鞭子,纷纷抱团痛苦不止,却还得继续前行。   ====   苏越边境驻扎营帐。   “凭澜大人。”守卫拱手行礼。   “主帅帐于何处?”凭澜急急下了马,催问。   “大人请随属下来。”   凭澜抿唇,跟随着带路的到了一处白帐帘篷前,先前获了准批直接掀了帘帐便走了进去,“王上,属下一路跟着卓姑娘,果不其然,途中遇见了押解追究元国公主失踪而逃走的死囚一行的军兵。”   “她如何了?”苏让沉了脸,半晌,终是开口,眼中是摸不清的雾霭,深然若揭。   凭澜摇了摇首,低低叹息。   苏让蓦地转身,眼中有了几丝紧张,“她……无恙?”   “卓尔被当做死囚同党一同押解入元国都城。”   苏让紧攥着袖摆,眉目拧了拧,懊悔异常,声音有些嘶哑,“你为何不出手?”   “这一点王上比任何人都清楚。属下先前奉命乃是一路看顾她安危,不到逼不得已决不能让她发现属下。”凭澜立直身子,眉目微动,仿佛证实了心头所想,又道:“王上,仅仅是途中遇见了几个小喽啰,你便这般不放心卓姑娘,当初为何要同意她只身赶赴元国?”   “放心罢,之所以能被王上看中之人,必有几分能耐。先前遭害数次,卓姑娘不也险象环生了?”   人一旦有了牵挂,纵使是王,也无能为力,也不能抗拒。   ====   辗转数月,卓尔一行已然到了元国王城。   一路上风餐露宿,却也与几名少女熟识,尤其是紧紧挨在身旁的云丝。   “进去!”   跌跌撞撞被关进一个偏僻的牢室内,几名少女忍不住抱团取暖。   卓尔留心一路被押进来的路径行迹,早已将可出逃线路暗暗铭记于心。只是,这回,不知道能不能如上次那般轻易逃脱了。   毕竟这些乃是死囚。   “姑娘。”一路上假借公主之名不敢声张的云丝终是开口唤着卓尔。   瞥了眼角落抱团瑟瑟发抖哀哭不已的几个瘦削少女,卓尔转过头看着云丝脸上安静得不寻常的神色,缓缓开口:“而今有何打算?”   云丝抬手抚上嘴角因着干涸渗出血的红渍,指尖有些颤抖,眼神有些飘忽,轻柔回:“我们,恐怕得死在这里了。”   卓尔抱臂而坐,杏仁眸紧紧盯着云丝,镇定道:“你的眼睛在看何处?”   云丝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又垂首,不发一言。   在卓尔的审视下,半晌,她才小声嗫嚅道:“没……没有在看什么。”   一连过了几日。   牢室中的少女依次被捉了出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望,口中不言,却心知肚明她们去了何处。   此时牢室中只剩下卓尔、云丝和另外一个少女。   “吃罢。也没多少时候了,明日便可出去了。”狱手送来两碗粥,眼中啧啧竟是惋惜。   云丝端过牢室外搁置的两碗粥,眼中有了些恸然,“最后一日,竟也只有两碗粥。”   “这般苛责。” 卓尔身边那个少女不禁掩袖低声啜泣起来。   卓尔自知救不了她,只能推开云丝递来的粥,示意她端给那个少女。   那个少女一愣,慢慢地接过云丝手中那碗凉了良久的稀粥,随即哭得更厉害了。   淡然地注视着云丝缓缓朝自己走来的脸色,卓尔微微启唇:“今日过后,我们都得死,你当真无话可说么?”   “云丝能替公主挡下一劫,死而无憾了。”   卓尔见她轻轻搅动着手中的稀粥,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家主子,可是元宁?”   闻言,云丝手中微顿,蓦然抬首:“姑娘如何得知?”   卓尔微微挑了眉目,凑近她,道:“你瞧着,我同元宁,是像,还是不像?”   察觉到卓尔眼中的威胁意味,云丝只得点头,如实回答道:“若不是我知晓公主的脾性,怕是当真要将姑娘你认错了。”   卓尔回想起那日她扑过来扯着自己衣摆的焦惶模样,又仔细想了前些日子刚进这牢室里云丝过于平静到不自然的神情,便觉得事情似乎有了些头目,“这里,你当是很熟的罢。”   手中的碗微微倾斜,洒出了半碗稀粥,云丝气息不稳道:“姑娘……此话何意?”   卓尔唇边泛开冷笑,“你说呢。”   云丝低敛着眉目,喘息回答着:“我不知姑娘在说什么。”   “哦?”卓尔倏地站起身,慢慢走到牢室的偏南一角,缓缓抬手间,便瞧见云丝丢了碗勺奋力朝这边跑来拦在自己面前。   “姑娘,这边潮湿,还是去那边歇歇罢。”云丝晃着脑袋,浑身紧张得发抖。   卓尔眉中沁着些了然,不依不挠道:“如果我偏要来这儿呢?好端端的,为何这边会如此潮湿?而从不曾来这边歇息过的你,又是何从知晓的?”   云丝愣然低头,顺着卓尔目光望着脚底干净毫无丝毫水迹的地砖,一时间倒抽了一口气,心跳得更是厉害。   卓尔此时凝重了神色,一字一顿严肃道:“如今的时辰已然离天亮不远了,你,还是说出来罢。”    ☆、第四十三章   “姑娘……”云丝蓦地掩袖,跪于地上。   “我并非元宁公主,毋需下跪。”卓尔冷了脸。   云丝哽咽,“姑娘究竟要我做些什么?”   “我要活着出去。”卓尔强调了一遍,继而拉着云丝起身。   一听可以活着出去,原本哀哀凄凄的那个少女忙站起来跑向卓尔这边,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拉着她的衣袖,道:“姑娘。我们当真可以出去吗?”   “一切,都要看云丝愿不愿意帮我们了。”卓尔掂了掂少女的手,继而看向满脸慌张的云丝。   “我,必须死在这里。”云丝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墙边,语气多了几分决绝,“只有死在这里,公主的秘密才永远不会被人知晓。”   “倘若,我愿意代元宁受牵制呢?”   “姑娘。”云丝眼中微亮,显然不敢相信她方才的话。   卓尔见她眸子的变化,便验证了心中所想,原来,真的如此。   结合这几月路途中的只言片语,和种种迹象,卓尔大致能推测出元宁虽然身为公主,却处处受牵制,至于为何会失踪,恐怕,和元汣离不开太大干系。   快速思虑罢,卓尔静静等候云丝的答复。   “姑娘当真愿意替公主活下去?”云丝不确定地问道。   卓尔点头,眼中尽是笃定,“言出必行。”至于日后是做金丝雀,还是破茧蝶,便不言而喻了。   “好,我可以给你们指条路。”云丝沉沉垂首,片刻后抬首,眼中是一片平静。   卓尔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眸子,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许多幻影,只一瞬间,又好似烟消云散。   心里蓦地有些凝滞的疼楚,卓尔却找不到来由。   像是真的有个人同自己一般,时刻惦念着自己。   ====   安怀王府。   “王上,那批押解进王城的死囚今日本该全然行刑……”石臼仰头看了看天色,犹豫片刻,还是迈步进了书房,禀道。   元汣紧紧皱眉,“又出何事?莫非有人供出宁儿藏身之处了?”   石臼摇了摇头。   元汣拂袖,长长叹息罢,“何事这般犹疑?”   “今日守卫到牢室内,只见昔日公主的贴身侍女云丝,其余两名不见了。”   指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紧绷,元汣疾步出门。   “备马,本王要入宫。”   快马加鞭入了元国王城,元汣面色凝重,一身幽蓝色绣银纹劲装翻身下马,稳步朝着王城内守卫最为森严的崇饶殿走去。   “王上,君上还在休憩,尚未……”殿门外新来的小太监还未说完,便被侍卫拖出去掌嘴。   “啧啧啧,你惹孰人不好,竟敢挡安怀王的路,你这小命迟早要和你接替的先前的那个一样玩完。”   小太监满脸青肿,嘴角更是血迹斑驳,眼中无神地望着那两个行刑的侍卫慢步离开,心中更是悔恨交加。   殿门被侍人推开。   元汣沉步走进。   “王弟来了,孤尚为梳洗,甚是怠慢,望王弟见谅。”榻上的年轻男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狭长的眸子斜睨了元汣一番,随即垂下眼帘继续打着瞌睡。   “君上如今还有何事怠慢不得?”元汣嗤笑,抽了腰间的长剑便指向他的鼻尖。   剑风扫过一阵,鬓发随即勾了几缕,年轻男子摆了摆手,随即从容不迫起身,一身白袖锦纹华服垂曳在地。   “王弟今日为何事而来,孤尚且不知,”说罢,他又朝元汣笑了笑,“王弟可否提点一二?”   “宁儿呢?”元汣凉声笑了起来,眉目间却带了嗜血般的猩红。   元君恣意伸了伸四肢,安抚似的笑道:“不提元宁,孤还真想不起,原来,王弟都找了她这般久了。”   元汣收剑回鞘,哼声道:“好不容易有点眉目,君上竟出手了。”   “哎……王弟此话怎讲,孤都被软禁于此,又从何而来的‘出手’一词?这可折煞孤了。”元君啧啧两声,俊美的面庞上尽是无奈。   “今日牢室内死囚失踪,莫不是与君上有关?”元汣扯了元君展开的宽袍袖摆一角,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刀鞘,此举满是轻蔑侮辱之意。   似乎对此视而不见的元君摊手,又打了个哈欠,道:“随便王弟如何想。孤乏了,还欲再睡会儿。”   “君上难不成以为本王没看见殿门外那个小太监么?”元汣唇角噙着笑,半是冷漠,半是嘲讽。   元君的脚步微顿,随即摆开袖故作镇定地继续往内室走。   “无论如何,本王今日纵是翻遍整个崇饶殿,也要将那两个死囚找出来。”元汣低低咬牙,自唇齿间迸发出一个个威胁性十足的话语。   “王弟请便,孤乏了先休憩片刻。”元君躺卧在内室的床上,眼也不抬地回答道。   殿门被侍人缓缓合上。   “多谢君上相救。”   “要谢,便谢丝儿好了。”元君双目缓缓睁开,看着自床板后轻步走出来的两个女子,平静答道。   卓尔回想起方才听到元汣的声音,不由得心有余悸。   “君上,民女能问……”   “想问便问罢。”元君直截了当打断道,复又垂了眸子。   “元宁既然是元国公主,为何安怀王这般执着于她?若是兄妹之情,元宁为何会躲着他迟迟不出现……”   “问题太多了。孤只能挑些告诉你。”元君皱了皱眉,眼睛却还是未睁开。   卓尔屈膝行礼,“有劳君上。”   “元宁乃是孤的父君生前收养的,至于是如何带入宫中的,便不得而知了。”元君缓缓道来,话音落下,却让卓尔不自觉蹙紧了眉。   “元汣自小便知晓元宁的身世,只是年岁渐长,便对她生了些执念。而元宁恰是不知她本非父君亲生。”元君讲到这里,忽地长长叹息。   “正如对元国君主之位的执念,元汣待元宁的野心同样令她害怕至极。”   卓尔微微偏过头,看着元君侧了个身,鬓发稍稍散落在枕边,眉目似有几分忧然。   “你是苏越来的?”他挑眉,上下打量了一番卓尔,又道:“乍一眼孤还以为是元宁回来了。”   卓尔合袖微屈膝,沉静道:“不知君上可愿替民女再解一惑?”   慢慢自床上坐起身,元君正色点了点头。   “越王曾说,如今的元国,真正掌权之人,乃是安怀王。”卓尔轻踱一步,忽地顿住道:“今日果真如此。”   元君抬手揉了揉额侧,“你这话何意?”   “君上想必早就心知肚明了。”卓尔微微一笑。   元君拂袖起身,“越王此举,孤愿纳。”   “谢过君上。”卓尔面色镇定地见他轻步朝自己走近。   “天色不早了,待到入夜,便可行动。”元君附耳低语。   卓尔放眼看着那个缩在床侧发抖的少女,“君上待她如何?”   “刺客是不会说话的。” 话语刚落,悬于雕花橱柜上的宝剑出鞘,床侧之人毫无声息地倒地。   卓尔略有些动容,随即退后了几步,直视着元君。   “离入夜还有些时辰,孤同你讲讲元宁日常的习惯和喜好。”用干布擦拭净剑上的血渍,元君斜睨了一眼门边,确定没有动静后,才出声道。   “不知元宁如何称呼君上?”   “唤孤元毅哥哥便好。”收剑回鞘,元君蓦地弯唇,凑近卓尔,抬指勾起她的下巴,柔声回答。   刚入夜,元国王城内各处徐徐点起宫灯,照亮了沉寂的阁楼峦宇和宫径长巷。   “来人,捉刺客!”一声疾呼。   =   “王上,崇饶殿那边捉住刺客一名。”石臼疾步跟上正带着精兵搜寻的元汣,低声道。   “过去看看。”元汣眉目一凛,摆袖转身。   石臼拦在面前,急道:“王上,那人已死。”   “王上,在青霄阁那边发现一个行迹异常的女子。”一名暗卫快步跑了过来,拱手道。   元汣面色一沉,迈步往青霄阁那边走去。   “你们放开我!我要找元毅哥哥!”   “王上。”青霄阁内侍卫上前,神情紧张,“属下无能,惊扰了王上大驾。”   “那是何人?”元汣远远望着缩在角落,双手紧紧抱着一个碎花盆发髻凌乱衣着褴褛的瘦削身影,眼中肃穆,问。   “属下亦不知晓。只是在她挣扎之际,属下瞧见了她腰间又一根红绳打着结系着的一枚铜铃铛。”   那侍卫话音未落,元汣神色一变,冲上前。   “王上……不可靠近,此人居心叵测,怕是装疯卖傻。”周旁几名侍卫忙劝道。   “滚。”元汣沉声,脸上甚是不悦。   “王上……”   “滚!”元汣喝道,眉目尽付凌厉之色。   那抹暗赭破旧宫装的身影抱着花盆跌跌撞撞起身,“元毅哥哥……花死了……死了。”   元汣沉着脸攥住她的手腕。   那人惊叫一声便要甩开。   ——遭了,神情习惯喜好皆可伪装,唯独手腕上还未完全消退的疤痕不能掩饰。   就在此时,石臼赶到,见自家王上紧紧盯着那个狼狈不堪的女子,不由得试探唤道:“公主?”   元汣闻声,忙松开紧攥着她的手腕的指,关切道:“宁儿,当真是你?你回来了?”   “啊……”那女子抱着破花盆缓缓蹲下,痛苦地啜泣着。   石臼看着她腰间叮当作响的一颗小铜铃铛,确定了心中所想,接着慢慢朝元汣道:“公主怕是……疯了。”   元汣眉头倏地皱紧。   蹲在地上的女子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随即往墙角瑟缩,痛苦极了般喃喃:“元毅哥哥,花死了……死了。”   ——卓尔,你要记着,元宁,是孤唯一可以牵绊元汣之人;而你若失败,这整个元国,假以时日,便会倾覆河山,更天换地。   届时,莫说越王,整个天下,都要被万千鲜血洗刷殆尽。    ☆、第四十四章   “出去。”一声怒吼。   “王上。”   “出去!”元汣拂袖起身,望着床榻上昏睡的女子,眉头紧蹙。   “王上。”石臼刚将门合上走远,门外又传来允嬅的声音。   元汣踱至桌边,沉声道:“进来。”   “王上,这些是替公主备好的衣物。”允嬅轻步走了进来,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没有发怒的征兆,这才恢复了往日的直言:“王上还是先出去,这里有允嬅便好。”   ====   夜渐深,马蹄声骤停。   大步走进了营帐,“王上,卓姑娘进了安怀王府。”凭澜面色平静,随后又道:“元汣那边竟是瞒了过去。”   “如此,她既是扮作了元宁。”摩挲了一番指尖,眼前的地域布军图自是看不下去了,苏让缓缓离开卧榻,径直朝凭澜这边走来。   凭澜不解,“属下想不透,为何卓姑娘以身犯险又回到安怀王府。”   “她的脾性,本王至今为止仍是捉摸不透的。但有一点,你先前来信道她曾入过元国王城。”苏让的语气平稳,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担忧。   凭澜似乎想到了何事,蓦然抬首,又见苏让踱步转身道:   “你再仔细揣摩一番,不难知晓她因何扮作元宁。”   “王上之意,乃是那元君有意与卓姑娘助苏越一臂之力除去元汣那颗眼中钉?”凭澜抚掌,豁然开朗。   苏让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元毅这个元国君主位子不稳,都是因着元汣独揽大权。只是不知这一朝,是谁人得胜。且看罢。”   凭澜点头应道:“苏越王城有六公子稳持大局;边疆有王上亲临指挥若定,稳固军心;元国又有卓姑娘深入内部;此番战役,要输,怕是难了。”   “但愿如此。”她莫要出事才好。苏让缓缓抬首,俊逸的眉峰间慢慢舒展。   安怀王府内。   “你是何人……”   房内传来花瓶碎裂和铜盆打翻的声音。   “救命啊……别过来!”   元汣忙了一宿刚换了一身通蓝绣锦袍走到西苑,便瞧见那个一身鲜赭宫装的女子长发还未来得及梳好便冲出门跌跌撞撞地直往他这边跑来。   “宁儿……”元汣唤道。   “啊……你别过来!”她捂着脑袋不停晃着,尖声叫着。   元汣望着眼前女子一见到自己时一双杏仁眸中满是惊恐,随即又扭头要后退。   “宁儿,乖,过来。”元汣展开双臂,想要走上前,将她揽入怀中。   却见她捂袖,登时眼泪便落下来,呜咽似的道:“元毅哥哥……”   元汣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竟是连神志不清都记着那个废君。   “你别过来!”她指着元汣,眼中有一丝愤懑。   元汣怔怔立在原地,察觉到她的变化,有些欣然:“宁儿。你是不是记起了些什么?”   “你不要过来!元毅哥哥,你在哪里……”她蓦地蹲下,抱膝瑟瑟发抖。   元汣深吸一口气,眼中的阴翳更加浓重。   “王上,允嬅扶公主回去梳妆。”这时,允嬅快步跑了出来,急急地搀着她起身。   元汣抿唇,摆袖,“用过早膳后便将她送回王城罢。”   “王上?”允嬅歪头,脸上有些讶异。   元汣看向允嬅,吩咐道:“你也去。”   费了好大的劲儿又哄又劝地才将这失了心智的元宁公主的随云髻梳好,簪了些幽蓝色绒花和细碎兰蕊笄骨扇于鬓侧,才搀着她到了饭厅。   “来了。”元汣瞧着她躲在允嬅身后,小心翼翼地转了转眼珠,不敢往自己这边看来,眸色黯了黯,不知在想什么。   卓尔见到他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有余悸,只得继续借着允嬅的身子挡在前面,畏畏缩缩的模样坐在他对面。   “宁儿,这些都是先前你爱吃的。”元汣摆袖,为她盘中添了些诸如板栗、藕合、芝麻类的糕点,柔声道。   避开他眼中真切的怜惜,卓尔紧紧抿唇盯着盘中的糕点,心里不住地思索。   多疑如元汣,怎会这般轻易相信自己便是元宁,何况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眼前又恰恰失了心智之人,更值得怀疑。但若是先前便正常样式出现在他面前,恐怕更难过关。   据元毅所说,元宁只爱绿豆和红豆之类的糕点,盘中的那些恐怕都是元汣试探自己的。   吃与不吃都是错。   若是扬言这些并非自己喜欢的,便可为他所怀疑的自己在装疯卖傻,后果不知如何。若是吃了,便照样有他怀疑自己是否为真的元宁……   “不爱吃么?”元汣漫不经心拂袖,唇边的笑意却不减。   这般分明是逼问的语气,卓尔撇唇,拿起一块板栗糕,凑近嗅了嗅,随即嫌恶地丢下起身。   元汣脸上含笑的神情有所松动,目光转为关切地望着卓尔,“宁儿,可是身体不适?”随即起身要去捉她的手腕。   卓尔内心一慌,咬唇拔下鬓间的幽蓝色绒花梳篦,低眉浅嗅,失神状喃喃又道:“元毅哥哥,花死了……你在何处呢?”   元汣立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出门后,登时脸上多了几分怒色,挥袖掀了满桌的早膳,继而默然垂眸,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薄怒。   好,好得很。元毅。   马车缓缓驶入元国宫城,卓尔坐在车内,轻轻地抚挲着发梢,眼中泛过一丝兴味。   “公主,你听允嬅的话,待会儿见到了元毅哥哥后,别再惹王上生气了。”允嬅坐在车内小桌边,小心翼翼地剥着一颗又一颗葡萄,温声劝道。   卓尔慢慢抬首,凝了眉望去,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本宫为何要听你的?”   “你,公主!”允嬅眼中掠过几分惊色,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卓尔那极为森冷的目光震慑住了。   “说啊,尽管说,看看元汣是听你的,还是相信本宫这个王妹。”   允嬅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道:“公主,你明知王上对你,并非兄妹之情……”   卓尔原本淡色的唇覆上鲜色的脂膏,衬得整张脸冷艳非常,那双灵动的杏仁眸也因着目光而变得威胁意味十足,只见她悠悠然笑开:“元汣那般作为,本宫怕是无心享受他将万顷江山捧至眼前的欣喜若狂了。”   “公主怕是不明晓,前朝君上与你毫无血亲关联,公主与王上,并非亲生兄妹。”   “那又如何,单单凭着他那畸形之情,便枉为兄长。”卓尔抚挲发丝的指尖微顿,抬眼懒懒地扫了允嬅一眼,随即摘了几颗葡萄细细嚼着。   她皱了皱眉之际,门帘被打开。   “公主,崇饶殿到了。”石臼在门外唤道。   独自进了崇饶殿内。   卓尔合袖缓步走至桌案边,还未出声便瞧见元毅半睁开眼盯着自己瞧。   “好好打扮一番,便彻底是那个元宁了。”他的眼中浮起几分欣赏之意。   “如今要消除他内心的顾虑,还需些时日。不过民女已经将公主原样展现给了允嬅,不日便有消息传到他耳中。”   “此举甚妙,”元毅拍了拍掌,又道:“之前既是同孤了解了元宁的脾性,为何不好好地当个公主,偏要做个傻子形状?”   “只有傻子才没有威胁性。”   元毅一愣,随即朗声笑道:“看来孤先前看错你了。原以为是个靠姿色博得越王信赖的女子,倒不曾想过,这般聪颖。”   “聪颖谈不上,只是胆子大了些罢了。”   “确实,以身犯险,这般有胆色,也乃巾帼之举。”元毅话中带的赏识之意斐然。   “不知君上可否知晓这王城中可藏有什么密室之类的地方?”卓尔拢了拢袖子,迤然转身,问道。   元毅捻袖,脚步微顿,“哦?你当是如何?”   卓尔自袖口中取出那张羊皮卷,“此乃先前在苏越王城藏卷阁找到的物什。说是同前朝王后有关。”   “竹莺夫人?”元毅接过羊皮卷,看这上面的地形图,又回忆起那个边陲小镇,蓦地皱眉,道。   “竹莺夫人?”卓尔偏头,不解。   “孤,年幼时曾到过苏越王城,便见到一名极美的女子,那女子……便是苏越九公子的生母。”   “竹莺夫人,可与前朝王后有何干系?”卓尔追问。   “竹莺夫人,便是前朝王后。那个动荡了两国之境的倾世美人。”元毅慢慢踱至卓尔身边,抬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着妆容精致的面容,霍然道:“孤至今还能想起她的那双眼睛,啧,倒是同你有些神似。”   “叩叩!”门外传来叩门声。   “公主,时辰差不多了,该回青霄阁了。”允嬅立在门外催促道。   “多谢君上,改日再来探访。”卓尔抬手欲取回羊皮纸,却被元毅挡手回绝。   “此物想必你已烂熟于心,留在身边终归不安全。”   卓尔抿唇一笑,眼中沉寂如水,“君上所言极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戚戚的轻松向现言《男神每天都在窥屏》正在隔壁连载中,戳专栏就可以入坑哦~ ☆、第四十五章      “许久许久以前,有位古老的神,他数点星宿的数目,一一称它们的名。”   “那天上的星星,都是神创造的么?”   “漫天星辰璀璨,都是他的杰作。”   “母亲,宁儿也要发光如星。”   “嘘,别吵醒妹妹。”   猛地睁眼,卓尔微微喘息,耳鬓间润湿了薄汗。   梦里的声音那么熟悉,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想起。   果然到了元国,一切都变得不太一样了么?   “公主醒了,君上同安怀王今夜于凰绯台设宴,正巧派老奴来请。”一个老太监立于门外谄媚笑道。   来宫中已有几日,卓尔望了眼门外有些刺目的日头,心想这会儿子午睡刚醒,不知夜里又得应付元汣何样的考验。   “劳烦公公回个话去,公主知晓了。”允嬅在一旁打着扇子,慢慢开口。   卓尔杵着下巴倚在桌边发愣,心中暗暗忖度:如今身世尚未明朗,苏越与元时势不佳,自身又被元汣怀疑得深,看来,得豁出去舍得点面上的颜色了。   目光逡巡着整个屋子,卓尔忽地眼前一亮。   夜幕将至。   “公主为何要抱着这空瓶?”允嬅低声在卓尔身边道,显然不知该如何劝她放下。   卓尔斜睨了一眼允嬅,斥道:“关你何事?”   “哎……”允嬅一向直率的性子却频频在此受阻,不由得急了脸,却又不敢在这个自家王上捧在心尖尖儿上的宝贝公主放肆,一路上又是纠结又是懊悔。   早知道公主幼时的时候不捉弄她了,看罢,记仇到长大,如今明明恢复心智了还要耍赖折腾自己,待会儿赴宴不知自个儿会遭到王上怎样的惩罚。   ——虽说外人在旁,自己言过,王上念在自个儿自小服侍都会包容,但是对于这元宁所犯之事,怕是自己身为侍女服侍不周到便要受到重罚。   坐于辇上余光瞥见地上跟随的允嬅脸上的焦急神情,卓尔莫名心情舒畅。   “禀君上,安怀王,元宁公主凤辇已至园门外。”   “进来罢。”   太监闻言下去传话。   吩咐允嬅在园门外候着,眼看着四下无人,卓尔抱着空花瓶,暗自捞了些园中潭内的水,复又回到园径上,一言不发地等着来传话带路的太监。   一路捧着花瓶不肯撒手的卓尔在快要到凰绯台时微微叹了口气。   “公主可是累了,老奴眼拙,老奴该死,这花瓶便交给老奴好了。”   卓尔抿唇,默想正合她心意。   递花瓶之际,卓尔忽地用了些力,在凰绯台前元毅和元汣看来那台下两人一时间成了争抢不休的场景。   “呀……”卓尔手一松,故意跌坐在地,花瓶内的水撒了半身,又因着黏了些杂草,原本鲜赭样式的华服宫装显得狼狈至极。   “老奴该死。”那太监忙跪下不停磕头。   卓尔哪里管那兀自慌乱磕头的太监,抱着花瓶起身兴致盎然地爬上了凰绯台,柔声唤道:“元毅哥哥。”   于此同时,她察觉到不远处坐着的元汣脸上铁青的神情,蓦地回想起他那日捧着自己脸唤着“元宁”并且告诉自己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而灭口的场景,卓尔禁不住心中一栗。   若说苏相与外表时而温文尔雅善变内心心狠手辣百般折磨,这元汣便是发自内心的毒辣阴狠却于举手投足间贵气翩然一招致命。   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丕子。   “元毅哥哥,你看,这花开得多好……”   “这花名曰几何?”   “唔,像天上的星星。”卓尔偏头想了想,故作为难状。   “宁儿乖,孤让允嬅进来打理一番,你这副情状着实不雅。”察觉到元汣脸上愈发难堪的表情,元毅暗中给卓尔一个钦许的眼神。   “不要,宁儿讨厌允嬅。”卓尔摇了摇头,脚尖及至裙摆,一扭身故作要跌倒状伺机弯腰凑近元毅,“元毅哥哥你看看这花。”   一手扶着卓尔,一手接过空荡荡的花瓶,元毅一脸认真,“嗯,这花的确开得甚好。”   ——何时恢复心智,这般下去总是不利于行事的。微微侧过头,元毅低语。   ——今夜即可。探手抚挲着花瓶沿口,卓尔弯眉笑得绚烂。   “好了,元毅哥哥赏过了,宁儿要找母妃去……”随即卓尔扬袖转身往台缘跑去,仰首望着天上曼妙粲然的星辰,又回想起苏相与拉着自己于冬元夜林中看着自己那摄人心魄的眼神,唇角不自觉泛开幸福的笑意。   “哎,宁儿……”元毅故作紧张抬手欲起身。   便瞧见元汣脸色一变,搁下手中酒盏,飞身翻过桌案,去接那宛若化蝶翩跹的鲜红血色般的女子。   直直坠下高台的感觉。   蓦地有种凌风超脱的释然,曾有那么一瞬,卓尔觉得就这样闭上眼睛也挺好,可是跌入那个结实的怀抱中,对上元汣那双曾经温柔曾经阴狠曾经冰冷的眼睛时,卓尔便觉得,这个世上好像已然有了那么一双眼睛,值得她牵挂,值得她好好活下去。   ——值得她卓尔用尽余生与他举案齐眉。   那是比元汣那双藏匿了虚情假意的眼眸中更加看透人心,更加暖彻心扉的眼睛。   卓尔思虑罢,缓缓垂眼。   眼角有一丝薄凉沁出。   “母亲,妹妹醒了。”   “都是宁儿太吵了。”   “母亲你要去哪儿。”   “母亲别离开宁儿……”   “咳咳。” 喉间一阵苦涩,卓尔倏地睁眸。    眼前是一片繁复的彩绘图样的床幔,坐于床边的是搅拌药汤的元汣。   “咳咳。”卓尔挣扎地起身,随即双目含着警惕缩在床角。   “宁儿,过来。”   “哥哥。”卓尔喃喃道,随即摇头,眼中尽是抗拒。   “宁儿,你都想起来了么?”   卓尔抱着锦被,埋首不语。   元汣按耐住心头涌动的欣喜,道:“宁儿,别怕,哥哥不会再逼你。”   “不要。”卓尔紧紧闭着眼,回想着梦境中那个熟悉的声音,一时间面露痛苦。   “宁儿,过来,哥哥保证,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绝不。”元汣放下手中碗匙,徐徐半跪于榻前,朝她展开手。   卓尔眼角含泪,抬指,轻轻触及他的掌心,下一刻便被他压于身下。   “别怕。别怕。”元汣埋首于她的颈窝,微微颤抖的声音让卓尔头皮发麻。   蓦地她只觉颈窝有隐约的温热。   想不到这元汣,竟是对元宁用情这般深。   卓尔唇角浅浅勾起,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明媚,先前伪装的怯懦早已消失殆尽。   接下来的日子,便好好玩玩罢。   于青霄阁中又安生得过了些时日。   “公主,王上派人来请,说是带公主出宫散散心。”   散心是假,探测真心才是真罢。卓尔眼中漾开一丝涟漪,有了些许计较。   自己在阁中安分守己近半月,想必早已对自己放下心防,而今只要稍加反以试探,不难发觉这元国王城中藏着的秘密。   这个秘密,恐怕是孰人都不愿提起的。   当初苏让也只是只言片语,终究抵不过实地来查。   卓尔仰首望了望窗外,稍稍侧了侧腰,蓦地呼出一口气,眼中有些凝重。   此次应邀出行,只许成功不容失败,否则要功亏一篑。   一旦失手,怕是连苏越边境那边的军队都要受牵连,她难以想象元汣气急败坏会做出何事……   若是拿自身威胁苏相与,恐怕……卓尔摇了摇首,暗自嗤笑自己荒唐的想法。   随后,卓尔着一身明红劲装踱步出了门,一头青丝高高挽就马尾及至腰,腰带上红绳系着的一颗小铜铃因着主人翻身上马而摇晃,清脆生响,好不悦耳。   崇饶殿。   “君上,公主已同安怀王出宫。”小太监送饭食进了殿内,小声低语道。   “退下罢。”元毅半眯着眼,看似无精打采道。   “诺。”   门被缓缓合上。   元毅倏地睁开眼,眼中黑白分明,目光灼灼。   自床板内取出那折羊皮纸,他的唇角微微勾起。   “宁儿啊宁儿,他们为了寻你,可是大费周章呢,啧,只可惜……怕是再也寻不着你了……”元毅眼中泛起由浅及深的色泽,嘴角的笑冰凉刺骨。   抬手扬袖间,那张羊皮纸已经彻底融于火光中,尽付与灰烬之中。   “哐啷——”一个金属敲击地砖的声音。   元毅缓缓踱至那徐徐开放的暗门,快步走了进去。   窗外的石臼收回了目光,默默离去。   行至阴暗的阶梯,元毅取了身边的墙壁上的烛火,缓缓移步走下去。   “君上。”察觉到有烛火的微光隐隐渗进牢室内,有人轻声唤道。   “丝儿。”      ☆、第四十六章      “宁儿啊宁儿,他们为了寻你,可是大费周章呢,啧,只可惜……怕是再也寻不着你了……”元毅眼中泛起由浅及深的色泽,嘴角的笑冰凉刺骨。   抬手扬袖间,那张羊皮纸已经彻底融于火光中,尽付与灰烬之中。   “哐啷——”一个金属敲击地砖的声音。   元毅缓缓踱至那徐徐开放的暗门,快步走了进去。   窗外的石臼收回了目光,默默离去。   行至阴暗的阶梯,元毅取了身边的墙壁上的烛火,缓缓移步走下去。   “君上。”察觉到有烛火的微光隐隐渗进牢室内,有人轻声唤道。   “丝儿。”   那人蓦然抬首,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对上元毅的目光。   元毅掩在袖内的指不由得紧攥成拳。   他看着那副绝美的面容上不惊不惧的一双杏仁眸,微微哂笑。   “君上如今见到我,倒是一点儿也不惊讶么?”那人声音灵动宛转,眨了眨眼,霍然起身,踱至他面前。   两人仅一门之隔,却是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半晌,元毅才开口:“你扮作云丝的样子,孤该说些什么?”   那人清浅一笑,抬指勾了一缕散垂的鬓发,悄然打着卷儿道:“多谢君上出手相救。只是,云丝……早就死在随我一同逃亡的路上了。”   元毅面色凝重,掩饰许久黯淡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哀痛。   “君上莫要怪我,若我不扮作云丝以求,君上又如何会出手相救卓尔?”那人拂袖,索性坐于干净的榻边,抬手摆弄着桌上未点燃烛芯的烛台。   “你早就看出来了。”元毅抚挲着腰间垂挂着那串上锁栅门的钥匙,不急不缓道。   “之前被元汣纠缠那么长时间。早该明白所谓的元毅哥哥并非对君位无心,乃是找不着合适的时机。”那人轻笑,斜倚在榻上,一头墨色青丝铺散开来,神情闲适自在。   “那么卓尔,你又是如何知晓她的?又为何要借孤之手救她?”   “她是我妹妹。”那人敛了唇边的笑意,正色道。   元毅一愣,随即微微笑起来,显然是不以为意。   “今日有何特殊?你竟舍得卸下绘制着云丝容貌的人面红妆显于孤面前。”   “元毅哥哥,我便再唤你一次。好歹自幼我便被先父君接入王城与你们一同看书识字,总有些旧时情分在的……”那人还未说完,便被元毅打断。   “够了!你以云丝身份隐瞒欺骗孤,已是不可饶恕。”   “哦?”沾了些水的唇瓣轻轻渗出一丝嘲讽,那人一副面容自阴影中缓缓浮现,渐渐清晰,她慢慢坐起身,看着元毅难能慌乱的脸色,忽地笑了出声。   “元毅哥哥,我是元宁啊……你怎会连你相识数年的王妹都认不出来了?”   “住口!你究竟要做什么?”元毅咬牙,原本俊美的面容上有了几分气急败坏。   “呵。就预备这么锁着我,我可不是云丝啊,元毅哥哥还怕我跑了?”元宁弯唇,一双极美的杏仁眸子静静地看着元毅上前解锁拉开栅门。   “说罢。你到底要什么?”元毅冷声喝道。   直立起身,拂了拂袖,元宁蓦地凑近他,“元毅哥哥,你说今晚,我能不能逃出去?”   元毅沉默地紧盯着她脸上挑衅的神色。   “呵,你说,我逃出去和元汣道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关着我,不让我出去,他将会待你如何?”元宁眯了眯眼眸,唇边斜出一丝冗长的叹息。   元毅摆袖转身,“你恐怕不知,你那所谓的妹妹,早就替代了你在元汣身边的位置。”   “呵,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我又怎会不知?”元宁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段子,掩唇轻蔑道。   元毅的背影微微僵住。   “她为探寻她的身世而来,我则为□□而起,二者毫无冲突。”元宁指尖捻了发梢,有些出神。   “孤不相信,这世上真有那么凑巧之事,你们容貌相像,便是姐妹?若她脸上亦有人面红妆呢?据孤所知,你,元宁,早已熟习元汣所长。”   “若是让元毅哥哥知晓太多,便不太好玩了。时辰不早了,元毅哥哥还是快些上去罢,免得守在门外的暗卫起疑心。”元宁打了个呵欠,摆袖转身,再度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元毅凝神注视着她安然的神态,遏制住上前掐住她一袭红装金丝绣纹领口露出的白皙脖颈的冲动,移步上了阶,回到了内室。   元国王城郊外。   下马,卓尔接过允嬅递过来的风筝,回过神。   “王上为何不过去?”石臼看着树下伫立的元汣,系好马后慢慢走了过去。   元汣别过眼瞥了他一眼,随即不答言,继续负手桦树下,远远地望着卓尔同允嬅一个抓着线轴一个牵引着线。   “她只要像现在这么乖巧听话,本王便无所求。”半晌,元汣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眼中的神色更是暖彻人心。   “王上若是一直这般同公主保持距离,怕是时间长了,人心也凉了。”   “本王先前那样迫她,害她失踪多日,如今终是寻回。”   “属下明白了。”依照自家王上待元宁公主的心思,怕是不容动摇,石臼思虑罢,道:“王上毋需担忧。相信公主亦能懂王上所做的。”   元汣点头,嘴角的笑意更甚,“嗯,本王就这么远远看着她足矣。”不再奢求能得到什么,只要能回到身边,便不会再逼她,总有一天她该明晓的。   只是,宁儿,莫要本王等得太久了。   天色有变,大风刮过。   允嬅惊呼:“公主,这风势过大,赶紧收了线罢。否则风筝怕是要断线了……”   卓尔紧紧抿唇,面上毫无波动。   这时,一只修长遒劲的手替她稳住了险些被勾到桦树枝头上的风筝线。   卓尔别过头望去。   元汣一身幽蓝色纹路的劲装长身而立,正朝自己弯眉,眼中是看不见底的柔情。卓尔冷了脸,抬手扯断了风筝线,随即丢了线轴,“无趣得很,哥哥,宁儿想回去。”   风筝线脱手一空,元汣唇边的笑意僵住,望着她毫不犹疑转身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脸上满有怅然若失。   回到青霄阁。   卓尔面色冷凝地踱步进了内室。   “公主。”允嬅跟上前,端过身后侍女捧上来的盛着清水的青瓷瓮。   卓尔将手浸润了片刻后蓦地抬手,任由另外一个侍女上前用绸帕拭净。   “公主……”   卓尔斜眼望去,“说罢。”   允嬅抿唇,接过另一旁的侍女呈上来的茯苓红豆糕,敛了敛心头的不满,道:“一直以来,王上待公主的心意,公主不可能不明白。”   卓尔取了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口,细细咀嚼,面上依旧冷凝。   往往微笑寂静比转身冷漠更为可悲。   “你若再多说一字,今后便别过来了。”   允嬅脸色一白,跪下道:“望公主饶过奴婢多舌。”   卓尔斜睨了她一眼,心中存了些厌恶,自知她一直以来都是元汣派来监视自己的,这回定要寻个由头将她彻底轰出去才是。   “出去。”卓尔凉声喝道,抬指揉了揉发胀的额间。   “公主。”允嬅抬首,眉头紧蹙。   “你这副样子做给孰人看?”卓尔微眯了杏仁眸望去,沉下脸。   允嬅合手行礼,随即转身出了门,快步迈出了青霄阁的门槛。   “嬅儿。”有人唤道。   允嬅闻声回头,见面前来人,应道:“石臼大哥。”   “公主那边如何了?”   允嬅摇了摇头,“至今为止仍找不出她伪装的迹象。”   石臼微微皱了皱眉,道:“手腕上没有痕迹?”   允嬅仔细回想,面上难色骤现,“她的言行举止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手腕上更是瞧不见疤痕。”   石臼摆手,见她面露难色,忙安抚道:“也罢,我先去禀告崇饶殿内元君的异常行径,一切是非,皆由王上定夺。”   ====   斜倚在窗边,卓尔慢慢抬手合上了木窗,眼中阴晴未定。   下意识抚挲着光滑如往昔的手腕,卓尔暗自长吁了一口气。   幸亏出门前做了些手段掩饰,否则一切都得败露。   正盯着桌上搁着的糕点出神时,卓尔被宫中传来的钟声扰乱了心绪,凝神细听宫人敲钟报时,原本蹙紧的眉头微微舒展。   眼下这时辰,倒是不错的。   快入夜了罢,一切物事都该有些明朗了。   “来人。”   “公主有何吩咐?”一侍女推门而进,跪下行礼。   卓尔面对着铜镜里那张化了精致妆容的脸,于唇上抹了元宁先前素喜的鲜脂红,慢慢启唇:“通知下去,本宫今夜欲去崇饶殿,见见君上。”   “诺。” ☆、第四十七章   安怀王府。   “启禀王上,用过晚膳后,公主移驾至崇饶殿。”   “她开心即可。”只要她永不逃离自己身边。元汣伏于案前,执笔继续绘染着画中人。   “可属下先前在崇饶殿前滞留片刻,便发觉元君有些异常。”   元汣持着蘸了些赤色的长毫半悬于空中,抬眼往窗侧看去,一双眼睛有着让人捉摸不透的颜色。   “属下见他未用侍人送去的饭食,到了书房徘徊了许久才出来。”石臼沉眉思虑片刻继续道。   元汣别过头看向石臼,一向带着笑意的脸上难能布了些阴翳。   “属下知晓王上重获公主回来心有欣喜,但莫要望了边疆朝堂这两处具是处处设防。”   “本王又何尝不知。”沉吟片刻,元汣放下长毫,“你且继续道来。”   石臼低了眼,沉声道:“属下斗胆,请王上即刻亲自进宫,到崇饶殿一看便知。”   元汣脸色铁青,拂袖起身。   石臼忙跪在地,“属下句句属实,望王上听属下一句劝。”   元汣紧紧注视着跪在地上垂首的石臼,良久,才道:“备马。”   月上树梢。   抬首望了眼墨色入砚般沉寂的夜空,卓尔合袖一步步上了阶梯。   “君上,元宁公主求见。”   “进罢。”   侍人推开门,待她迈过门槛,复又缓缓合上。   卓尔环顾四周,竟是见不着元毅,不觉有些惑然。   “君上?”她轻唤。   毫无反应。   卓尔眼中有了些犹疑,接着慢慢移步进了内室外的桌案边,无意间仰首,瞥见了一卷书轴。   平稳了凌乱的心绪后,她悄然走进了那帖边,抬手缓缓一拉,竟展开了一个活动的书橱。   上面呈着几本崭新的书卷。   随意抽了一本翻看,是一些花草图鉴,她撇唇,放了回去。   思虑片刻,着实不太放心,便又抽手挑拣了几本一一查看,查看完毕,她幽幽叹了口气,除了花草图鉴,便是花鸟山水的构图写意。   着实找不出丝毫头绪。   况且这被软禁于崇饶殿的元毅,该是没有缘由会消失的。   嘶——消失,对了,方才瞧见的那卷书轴怎的消失不见了?   卓尔抿唇,抬手将书橱推了回去,果然那卷书轴又露了半角出来。   上下扫视一番,卓尔眉头舒展,一双杏仁眼中有了些豁然开朗的笑意。   费了些气力取出那轴卷,卓尔缓缓展开。这是一轴极其冗长的绘着诸多图样的的古画卷。   ——上述的文字与苏越迥乎不同,卓尔却出乎意料地看得懂。   只看了小半截,还欲继续往下看时,她的手一滑,不小心滚落在地,无奈只得伸手探到床板缝中。   指尖蓦地触及了一块硬物,卓尔蹙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下一刻像是触及到了机关,便觉得身下一空,连抱着那轴古画卷一同滚了下去。   “孰人在那儿?”一个凉凉的异常熟悉的女声。   卓尔忍着磕到硬质的地砖的痛,跌跌撞撞起身,环顾四周黑兮兮一片,唯有传来声音的那处隐约有烛火的光亮,卓尔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那声音,莫名的熟悉,倒不如说,像极了自己先前听过的……   卓尔心头的疑惑还未揭开,便听见那人又出声唤道:“卓尔?”   闻声,卓尔心头讶异更甚,“你是何人?”   那人一身鲜赭宫装,披散着一头柔顺的墨色青丝,自榻边缓缓下地,继而慢慢走出开了锁的栅门,贴近她。   卓尔呼吸一窒。   “你是……元宁么?”她半晌才小声问道。   那人生着同自己一般无二的样貌,同样是杏仁眸的眼色却多了几分寡淡,只见她摇了摇头,道:“我不换作元宁。”    卓尔见她的指尖有些颤抖,忙搁下怀中的画卷,上前一步握住了她隐隐冰凉的手,“你很冷么?”   她又摇了摇头,甩开卓尔的手,“你不是想知晓我是何人么?我叫卓宁。”    见她重新回到燃着一盏微弱烛火的桌边,脸上的表情映着火光,明明灭灭的有些让人看不清。   卓尔不禁重新抱起画卷,坐到她对面。   “你叫卓宁?”卓尔试探性地问道。   “你是不是好奇为何我同你的样貌这般相似?”她蓦地转过头,眼睛盯着卓尔,平静道。   卓尔抿唇,警觉地觉得她的目光有些难以描述。   “你当是知晓的,在到这个地方前。”   “我只听闻元宁公主同我有着相似的容貌。”卓尔不解地望向她。   “元毅莫不是未曾告诉你,我自小是已然逝去的前朝元君所带回宫中的。”   卓尔眼中掠过一丝讶然,“你怎会知晓你入王城前的本名?”   她静静地注视着卓尔,唇边泛开淡淡的笑意,“因为我一直记得母亲当初带走了妹妹,妹妹换作卓尔。”   “我的名儿就是卓宁。先逝的元君为了掩人耳目,为我更了国姓。”见卓尔愈发讶异的神情,卓宁抬手覆上她的袖子,道:“你来之前,可曾让允嬅避开?”   卓尔偏过头,沉思片刻,“你是说,如今我来此,还是脱不了受人监视?”   “你确认过元汣如今当真是信任你了么?”卓宁目光审视着她,直接了当开口。   卓尔蹙眉思考良久,霍然起身,“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人见我没有出去,怕是会引起疑心。”   “现如今最怕的是元汣疑心亲自动身过来。”卓宁拂袖,踱至栅门,忽地顿住脚步,又道:“以我了解元汣的脾性,这阵子他若一直按兵不动,怕是要在此时给你关键的一试。一旦顺了他的想法,先前的一切都会被推翻。”   于此同时,两人都闻得阶上传来轻微的声响,不由得心中一凛。   “来不及了,你快与我换好衣裳。”   “我如何相信你。”卓尔看着她身上与自己样式相仿图样却又有些不同的鲜赭色宫装,质问。   “凭你是我妹妹。”只见卓宁目光灼灼,话语中带着决断。   卓尔微愣,随即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崇饶殿外。   “奴才参见王上。”   一脸阴翳的元汣瞥了眼浑身颤抖的小太监,沉着声问道:“公主进去多久了?”   “两刻钟了。”   “可曾听到什么异样的动静?”   “回王上的话,不……不曾。”小太监哆嗦着便要五体投地。   元汣冷哼了一声,迈步进了殿内。   桌案上一尘不染,狼毫纸笔摆放整齐,内室亦不曾见到任何踪迹。   元汣脸上的阴沉愈加浓重。   “哐啷——”一声脆响。   元汣闻声赶去。   只见内室一侧的花房内立着的那抹鲜赭宫装扎着马尾的身影,元汣眼中的戾气收敛了些,抬步上前,自背后揽住了她的腰身,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   侧过首埋入颈窝中近乎贪婪地呼吸着每一丝气息,元汣睁开眼,眼中漫开的是几分涌动着浪潮的情意,“宁儿,别推开我,让我抱会儿。”   卓宁垂眸,唇上因着贝齿咬着隐隐渗出鲜血。   元汣目光逡巡在她的脸上,察觉到这一幕,不悦地皱了皱眉,抬指探上她的唇,轻柔地抚挲着,“宁儿,你,还厌恶我?或是,还在害怕我?”   卓宁别过头,避开他的抚触。   “元毅呢?”元汣见她那副漠然的神色,心下一痛,嘶哑着声道。   “不知。”卓宁闷声道。   元汣见她躲闪的目光,哑然失笑,“宁儿,那你为何在这里呆得如此久?”   “我来看看这儿的花。”   元汣闻言,默默将她揽得更紧了些,唇也随之紧紧抿成一条线,不发一言。   “春末了,花都该死了。我也……”   “说什么,你不准死,你要一辈子留在我身边的。”元汣沉声打断道。   “你错了,你会有你的王妃,我终究该离开的。”卓宁垂手,低柔地道。   “本王只会有一个王妃,那便是你。”元汣正色道。   卓宁一怔,眼中的神色却是决绝万分。   “不信本王证明给你瞧瞧。”元汣刚说完便不容她反抗,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便覆唇而上。   卓宁紧紧闭着眼,原本缓缓抬起的手终是落下,搭在他的肩上。   ====   掩藏在内室床板下的卓尔见此情状,心中暗自长长叹息,随即瞥了眼窗外漏进的柔和月光,蹑手蹑脚出了门。   门外跪着的低头的小太监轻声道:“奴才恭送公主。”   卓尔加快了脚步,低头看了眼身上终究会被认出来的宫装,心下跳得厉害,既有从元汣眼皮子底下逃脱的释然,又有前途未卜的惑然。   直觉告诉她,她的身世之谜终究快要揭开了。 ☆、第四十八章      回到青霄阁,卓尔敛了心神,放缓了步子。   “公主。”允嬅掀了珠帘,迎道。   卓尔瞟了她一眼,“吩咐下去,没有本宫传话,仍何人都别过来服侍。”   “诺。”允嬅不自觉绞了绞袖子,躬身退下。   抬眼望了垂在半空的月,卓尔不禁走近窗边,蓦地往窗外一望,却瞥见一抹稀疏的火光在暗处明明灭灭的。   心下生疑,卓尔屏了呼吸,快步下了楼,踱至青霄阁后院。   不期然对上那双平日里慵懒不问世事的眼睛,卓尔倏地顿住脚步。   “君上好雅兴,怎会半夜来此。”   元毅身形一僵,不答一言地攥紧了手中的黄纸。   卓尔别过眼瞧见了烧得快要灭的火光。心下有些了然。   元毅面色紧绷,许久才缓缓开口:“孤知晓你要问何事。”   “此处如此荒僻,堂堂国君在此烧纸钱未免太不妥。”卓尔收拢了水袖,平静出声,眼中毫无波澜。   元毅不曾料到她避开了话头。   “你方才去了崇饶殿。”定定地看着卓尔,元毅断然开口。   卓尔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等候他的后话。   “那幅画卷,是孤可以放在那里的。”元毅缓缓拂袖起身,摆手将手中的画纸丢下,纷纷然坠入火中,任由其化作灰烬,眼中似有哀恸。   卓尔低头,月光拂过长睫,在雪白的颊上扫了些淡淡的阴影。   “没错,孤知晓画卷上所有的前朝旧事。包括竹莺夫人和苏越前朝王后之事。”微微长叹,元毅一字一顿道。   “君上可于小阁坐下细谈一番否?”   “不急,离天亮还有些时日,届时,风云也该骤变了。”元毅眼中有些许一闪而过的怔愣,他缓缓低眉凝视着火光中那渐渐化为灰烬随风翻飞而起的碎片,声音有些伤痛,“待孤陪丝儿耗尽最后的时辰……”   “可是云丝?”   待卓尔的疑问恍若未闻,元毅定于“噼啪作响”的火堆中,柔情的目光不曾移开,手却在不知不觉中紧攥成拳。   卓尔眼中泛过一丝讶异。   想不到,云丝竟是堂堂元君的心上人。   与此同时,卓尔眸中闪过一分明了,这才明白为何当初他要帮自己的忙,全是看在云丝的份上。   “她早就失丧了灵魂。在孤放她同元宁离开王城的路上。而今孤才知晓。”元毅的眼中有些泛红,手背青筋暴露,显然是怒极的征兆。   “她……不是在牢中……”卓尔心中又生疑惑。   “你今夜取到画卷时,可曾进了密室?”元毅转头,目光审视。   密室里,只有卓宁——卓尔想了想,原来,真正的云丝并不是在牢中死去,而是先前便在逃亡路上丧失了性命。   怎会这样……   卓尔的眸子倏地睁大,有些难以置信。   “这一切,都拜你的好姐姐所赐。她元宁早已熟习元汣的人面红妆技法。当初你见到的云丝就是元宁假扮的。”元毅面部紧绷,显然怒不可遏。   卓尔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沉着声道:“孤当真是亏欠丝儿至极,连她在何处的尸首都不知。枉为忍辱负重在崇饶殿做个毫无实权的傀儡君主。”   所有的灰烬都被风吹散。   卓尔静静地注视着他脸上的神情,随即默默别过眼。她因此明白了云丝被军兵捉回时一路上不论遭遇什么都如此安静的原因。安静得过分,便不像一个普通侍女,而是身处后宫王城中的元宁公主,也就是自称为自己姐姐的卓宁。   如今的局势渐渐明朗起来,只要从元毅口中和待会儿趁机逃脱的卓宁所知道的内容中即可揭开自己的身世。   只是如今,还有许多疑惑还未解决。   留给自己的时间,却不是很多。   很快,元汣便极有可能会戳破真相,届时自己的处境,怕是危险之极。   他对卓宁的占有欲,是绝不容许自己存活于世的。   坐于阁楼二楼靠窗的小桌边,卓尔小心翼翼摊开手中长长的卷轴,静静等待着元毅开口。   “孤先前发觉这轴古画卷,便是在先父君批阅奏折的书房。孤的母后不受父君宠爱,乃是因着父君一直对竹莺夫人有情。”   “我先前自越王口中听闻,前朝王后乃是动荡了苏越和元国的关键所在。君上之前又道竹莺夫人既是苏越前朝王后,此话何讲?”卓尔微微舒展眉头。   “且看这幅画卷图样。上面绘有曼沙珠华,和一俏弱女子,女子身后……”   “乃是苏越与元国的幡旗……”卓尔接话,目光落在女子身后的图样时,阴晴不定。   元毅微微顿住指尖,指着那名女子,笃定道:“这代表的便是竹莺夫人。”   卓尔偏首,“正如君上所言,苏越前朝王后与竹莺夫人乃是同一人。这身份之意又如何解释?”   元毅收手回袖,面色凝重,“孤前几日翻了前朝王城后妃的记录,发现竹莺夫人之名,乃是存在的。”   “君上是说,竹莺夫人后来不知因何缘故到了苏越,又被苏越国君封了王后?”   “那该是段孽缘。”元毅看着卓尔惊讶的杏仁眸,淡然开口。   卓尔淡色唇瓣微张,刚欲开口,却见元毅拂袖起身,“时辰不早了,孤该回去了。”   “多谢君上放姐姐出来。”   元毅脚步微顿。   “今后,且看元汣是否依旧耐得住按兵不动罢,若是他不肯放手,恐怕无人能拦得住他。”元毅蓦然回首,道。   “何时?”   “越早越好。”语罢,元毅慢慢踱步下楼,有些颓丧的背影消失在月色里。   月上中空。   “吱哑——”门被推开。   卓尔杵在门边已然候着多时,她打了个呵欠,悠然望去。   来人正是卓宁。   “卓尔。”她柔声唤道。   卓尔定睛细瞧她眼角微微泛着红,狐疑道:“你莫不是已然出卖了我?”   “呵。你道如何?”卓宁一愣,随即踱至桌边,摆开宽大的袖摆,徐缓坐于软垫上。   “想来也是,你若出卖了我,我如今便是不能这般安然无恙在青霄阁内等你回来。唔……莫不是出卖了你自己?”卓尔掩袖,慢慢走到她对面,眯眼,倾首问道。   卓宁闻言,凝了眉,抬指轻点了她额间,轻声斥道:“我,对元汣,只有嫌恶,别无他想。”   卓尔抚挲着发疼的额间,脸色一变。   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异样神情,卓宁不禁担忧问道:“你怎么了?”   “无事。”半晌,卓尔恢复了往常平静的神色,蓦地抬首问道:“你道你是我姐姐,能告诉我为何当初母亲会将你我分开,而你是否知晓,母亲是何身份?”   卓宁抿唇,凝视着她良久,意味深长道:“据前朝元君于我儿时同我讲的,母亲乃是元国的竹莺夫人……”   “唔,你说什么?”卓尔瞳孔倏地张大,难以置信。   不满说话被打断的卓宁本想继续讲下去,却看着卓尔脸色如此慌张,不由得疑惑。“你莫不是事到如今还在怀疑我所言有假?”   “不……”卓尔摇了摇首,心下跳得厉害,呼出的气息更是有些不稳。   “还要我继续讲么?”卓宁脸上的不满渐渐消散,随即掂起了卓尔的手轻轻安抚着,鲜赭色红唇却紧紧抿起,有些紧张的模样。   卓尔点了点头,直视着她那双杏仁眼中的担忧,莫名有些暖心。   “我的确是你姐姐。当初母亲她带着你回了苏越,前朝元君将我带回了元国王城。”指尖凝滞在桌沿,卓宁缓缓开口道。   “为何?”卓尔沉默了半晌,终是出声,眼眶微热。   “因那苏越国君,觊觎母亲多时,引发战乱,逼着母亲改嫁入苏越王城。”卓宁一字一顿落地,却是含了半分纠结和半分仇恨的语气。   “如此说来,母亲与元国君主乃是情投意合?”   卓宁重重摇了摇头。   “前朝元君亦不是好东西。他不是母亲的良配。”   卓尔抿唇,脑中嗡然作响,“那父亲……”   “且看这画卷,上面烟雾袅绕,并非江南烟雨图,而是战场的硝烟。”卓宁沉静地端起画轴顶端的一角,忽地扬指指着那荫蔽处,道。   卓尔呼吸一窒,只觉胸口一时缓不过劲儿来。   “想来,是元君一开始造就的错误。你可曾做过一个奇怪的梦?”卓宁抬眼望去,认真问。   卓尔一怔,回想起那个火与冰交错纠缠的阴森恐怖的场景,这才彻底自心底相信眼前容貌同自己一般无二的女子乃是自己的同胞亲姐姐,“你也梦见过?”   “嗯。不仅如此,我时常耳边还会回荡起一首曲调非常熟悉的歌谣……”   “山有君兮芳杜若……”卓尔眉头一拧,试探性的哼唱着——这回脑中却愈发清晰,不再似往日一回忆便痛苦许多。   卓宁听着,缓缓弯唇,点了点头。   “许是同胞姐妹,我时常也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却不属于我的感受。想必那……便是你的心绪罢。”紧接着卓宁展了眉,温声启唇道。   卓尔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那日,我莫名的觉得心口有些紧张惶惶,竟是姐姐的感受么。”   “天下造物者无奇不有,母亲不是曾在我们幼时入眠前讲过,从前有一位数点星辰的神,想必,我们此番相遇,定是蒙受上苍眷顾。”   “我忽地想起来,那首歌谣好像是幼时在何处听过采衣女哼唱的……”卓尔眼眸有灵光闪过,忽地有些豁然开朗。   “我倒是宁愿相信,我们的父亲乃是那小镇中的一名普通男子,母亲则是时常带着我们到溪边浣衣。”卓宁微微拢袖,敛眉,轻柔出声。   “眼下元汣对你虎视眈眈,又觊觎这天下之位,姐姐,你可曾考虑过何去何从?”卓尔思虑罢,终是问道。   “我要离开这里。”卓宁眼中尽是坚定之色。 ☆、第四十九章   “而今深夜出城,唯一一个法子,便是潜入王城内太和湖。”卓宁笃定的眼神直盯着卓尔瞧。   “我不会水。”卓尔摇了摇头,面上难得有些为难。   “我亦不会。”卓宁捻袖,面色若定,又道:“你知晓我先前如何逃出王城的?”   卓尔思虑片刻,对上她含笑的眸子,轻声道:“人面红妆。”   “不愧是我妹妹,果然知我意。”卓宁的唇瓣倏地泛开一丝赞赏的神色。   起身自橱柜暗格中寻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卓宁依次取出人面红妆所需的面质工具。   “天亮之前,我们即可出城。”半晌,收回了那些零碎的工具,卓宁冷静道。   卓尔换好事先卓宁一并藏在暗橱柜中以备不时之需的男装,点了点头。   “好。”   根据卓宁先前发觉的一条通往王城后山的小径出去,便是冒险却又比任何方法都来得妥当。   “卓尔,我见你好像还有些心事。”卓宁幽幽然道,一双杏仁眼更是有着洞察人心的魄力。   卓尔抿唇,双手勒紧缰绳,“先出城。”   闻言,卓宁一夹马腹,紧随其后,一边留心身后的动静。   ====   天渐渐亮了,远山的雾霭淡薄,渐渐消殆尽。   “怎么了?”察觉到她面上的犹疑,卓宁探首问道。   卓尔面上有了些难色。   “如今元汣这般肆无忌惮,苏越边境于元国的那处,恐怕不得安宁。”卓尔缓缓道,面上凝重了许多。   双手合拢握紧她有些冰凉的手,卓宁安抚道:“虽是如今局势乱了些。放心,此番既是出了城,你若是愿意随姐姐走,姐姐定能护你周全。”   沉默半晌。   “姐姐恐怕不曾知晓,我至苏越,乃是进了那雕花阁。”卓尔眼中有了些阴翳,语气有些沉重。   “雕花阁?”卓宁疑惑。   “乃是金陵王城外五邑巷中青楼酒馆之地。”卓尔不急不缓阐述道。   卓宁眉目一怔,随即咬唇,眼中有些恸然。   “因此我并不需要何人护我周全。这世上,若是与人毫无牵扯纠葛,我……便不会这般在意自己的身世,更不会来元国王城,再度濒临元汣时刻存在的威胁。”   卓宁讶然,“那你是因何……”   “我想弄明白,我同所谓的元宁的关系,更想知道元国自己是否为元国人。如今看来,恐怕是母亲带我回苏越的途中,被乱军搅扰丢下了才被花姨捡到了雕花阁中年。”   “这些猜测,可是有何依据?”   “我曾问过花姨,她与我讲过她回乡时捡到我的场景。正似这画卷中,硝烟弥漫,横尸残肢的乡野地里。”   “呵,原来如此。”“我却是因着前朝的元君对母亲的痴恋,才被母亲无奈托付给他,锁于这王城中,当了个所谓的元宁公主。”   “当真是命运弄人。”卓尔眼角难能含了些泪光,不由自主嗟叹道。   “那么,你还未曾回答,你是因何人有所纠葛牵绊?”卓宁目光柔和了些,凝视着卓尔身上迎风飘扬乌色袍袖。   “苏越的越王苏相与。”卓尔一边念着,唇边亦带了些浅淡笑意。   卓宁脸色一变,“你,当真对他有情么?你可知他是怎样一个人物。”   “我自知他将来欲登高位,甚至考虑过他乃出身王家,身陷争斗频繁中自是练就了一副薄情寡欲之面。而我却还是忘不了他曾对自己说过之言。”卓尔紧紧咬唇,眼中有了诸多复杂的意念。   “你,当真信他么?”   “你,爱他么?”   卓宁一连抛下两问,眼中尽是对于那越王的不信任。   她见卓尔许久不曾回答,又道:“若是不爱,便离开他,若是相爱,便可纵马相逐。你这般犹疑,可是在沉思自己是否连信他那一关都过不去呢?”   “你毕竟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这辈子全然毁在元汣手上。我不相信那个将来即登大位的越王,会待你一心如故。”悠长地叹息片刻,卓宁眼中担忧更甚。   “这世上我本谁也不爱,若非因他;是他引着我如何去爱。你又有何权力让我离开他。若是如此,你又何必来寻我,何必让我知晓有你这么个姐姐!”   “况且,此事并非要他如何待我,而是我要与他,并肩看天地浩大。”卓尔扬缰勒马,马声长啸,铁蹄似要将落红碾进尘土里。   卓宁一愣,徐徐道,随即哑然淡笑,“千万人中得以相逢,刹那间净澈明通。姐姐希望你真的看清了他,并且相信了他。”   “若是此去苏越边境,我走近他,感受不到那熟悉的暖意,便可彻底放下了。”   “如此,姐姐也不必拦你。只是此次霸主之位之争,万一他稍有不慎,你付出的真心,可害怕付水东流?”   察觉到她的让步,卓尔抿唇,轻声道:“无论如何,我总该在真正的战役开始前,见他一面。只是如今出来了,姐姐有何打算?”   “自此今后,不论是塞北烟直,或是残阳飞雪,我只求自由宁逸。”闻言,卓宁淡然笑着,眼中远远回望着王城,不带丝毫留恋。   卓尔静静地注视着她。   “也罢,我们就此别过,此番离王城,乃是我送你与越王的一份大礼。”   “嗯?”卓尔疑惑。   “不过些时日,元汣定会方寸大乱,届时元毅便可掌握大局,而他与越王的较量,正是元国与苏越真正的兵戎相见,霸主之位,且看今朝罢。”扭转缰绳,卓宁嫣然一笑,眼中是淡漠和情势流转的平静,话语未落,绝尘而去。   原来,元汣待姐姐的情意足以动摇整个江山的妄念和野心了么?   不,不对。卓尔转念一想。   或许,姐姐此番离去,乃是考验元汣待她的真心。   卓尔停留在原地,再度回首望了陷在群山中的元国王城,不久,这里该易主了么?   这乱世,总该快些结束的了。   苏越边境军营主帐。   “王上,属下潜入元国王城,却不见卓姑娘半点踪影。”   烛台内烛芯被火星烧得毕剥作响,苏让阴沉着脸将信笺烧尽。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敲喜欢银临的《不老梦》~ 悄悄告诉各位小宝贝,下一章是一章极其粗长的【万字】完结君。 ☆、第五十章【完结章】   “王上,瞭望台来报,元国边境人头攒动,像是在调动兵马。”有人掀了帐帘快步走进帐内,沉声道。   “你怎会在此?”苏让瞥了眼来人,竟是原本在金陵王城的凭澜。   “属下奉六公子之命来此已有七日。”   “为何迟迟不来禀告?”   “属下奉命乃是暗中行事,而今凭澜还未回营,自得来报。”   苏让沉吟片刻,“今夜加备人手防守。”   “属下斗胆一问,王上认为元军今夜预备夜袭?”望榷拱手,眼中有片刻犹疑。   “你道如何?”苏让敛了幽深的眸色。   “属下疑心安怀王那边是否已然得知了王上来此地之事。”   苏让面色紧绷,忽的一哂,“下去罢,照本王原先的吩咐。”   “诺。”   望榷退出营帐,正巧遇见了主将,他拱手道:“李将军。”   “王上如何吩咐的?”李将军皱眉,问道。   “今夜加派人手,一有风吹草动,不可掉以轻心。”望榷低声回答,眼中一片沉静。   李将军抱拳,“好,我这便安排下去。”   这边卓尔已经独行了三月之久,终是临近了元国边境。   她来不及思绪过多,紧了紧缰绳,继续前行。   此时天色渐暗,越临近元国边境便越有种不详的预感。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兵戎交戈的声响。   卓尔定睛一望,便瞧见那处扎着的旗帜恰好是元国的标识,不由得心中一凛。   她索性弃了这马,徒步潜行。   营帐外行走着巡逻的士兵,正朝这边走来。   卓尔眉目一紧,窜进了陷入阴影中的草丛中。   侧耳倾听,便闻见营帐内传来的声音。   “来,喝!”铜杯酒盏碰撞发出水声。   “呵,这个妓子倒是长得可以。”   “只是这脾性太不听话。”   “跟疯狗一样乱咬人。”   “好,本大爷今晚便要好好驯驯你这条母狗。”布帛撕裂的声音极为响耳。   “啊,滚开……你们敢碰我试试!”那个女声带着些许崩溃的哭腔。   “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个想巴结我们王上的贱女人!”   闻见帐内的响动愈发惨烈,卓尔不禁蹙了眉。   正在这时,见巡逻的士兵正举着火把朝这边看来,她不禁僵了僵身子,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哎,那边走着的,头儿今个儿高兴,也让你们爽快爽快,尝尝这个据说是林国公主的娘儿们的滋味。”里头有人一把扯了帐帘嗝着酒气朝这边巡逻的两个人叫道。   那两人脚步一顿,随即扭头说笑几句转身去了帐内。   卓尔禁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抬眼扫视了周围一圈,四周尽是高大的林木,营帐数目屈指可数,看来这儿只是元军设下的一个仅有几人的分队。   眼下,天色已晚,林中被树叶枝干挡住了月光,没有火把着实难以行走。   况且这林中错综复杂,一步走错,不知道会逢见何物。   这边苏越军营外,苏让领着新的一批兵马出了驻扎地,一行人马整装待发。   “吁——”拉紧缰绳在苏让面前停下,凭澜稍稍调转的马头的方向,贴近苏让,小声道:“回王上的话,元宁公主也不见了,属下连月赶回来,一路上打听着。”   “可有头绪了?”   “有人称见过先前王上所绘之图上的女子,属下猜测,他见到的女子不是元宁,便是卓姑娘。”凭澜皱眉,随即又道:“她在客栈歇了片刻便往元国边境去了。没有猜错的话,她目前该是因为我们的人马惊乱了元国边境的伏兵,见局势动荡驻留藏身之地而不敢轻举妄动。”   望榷夹着马腹进一步上前,“王上,属下愿随凭澜一同去寻。”   “不必,本王亲自去。”苏让抬袖,眸中有了几分悦色又有些隐隐的担忧。   “王上放心,此番剿灭伏兵,属下同李将军定不负王上所期盼,尔等将士亦不辱使命,凯旋破敌。”   “不辱使命,凯旋破军。恭送越王殿下!”   苏让微微点了点头,沉静着脸一夹马腹,绝尘穿林。   卓尔,你听着,你是本王的。在本王找到你之前,你定要好好的。   苏让心里十分明朗,卓尔来这混乱的两国边境定是来寻自己,这回,他不再以退为进,先前便设好的局,如今,该彻底向那个不顾一切奔赴战场的女子敞开了。   “呜——”黑暗中霍然号角声鸣金鼓交错划破长空。   “快醒醒!苏越军杀过来了。”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报!头儿,山那边的伏兵尽数被苏越军剿杀。”   “西边的营帐尽数被烧毁。”   一个马蹄声啸戛然而止。随之乍起的又是金属军箭刀刃相交的声音。   “西南方又有苏越一军突围,破阵而出。”   “头儿,再不退兵恐怕我们得全军覆没啊!”   “住口,能退老子早就退了,一退回元国境内,安怀王会如何待我们?还不是照样杀!”   “逃都逃不了当什么逃兵啊!”   卓尔凝神细听,四周除了乱做一团的元军,便无旁物,又根据方才他们所言苏越军来袭的方向,如今除了返回元国的朝北方向,便只有一往无前的正南方是个好去处。   思虑罢,不作丝毫犹豫,卓尔飞快地牵了方才元军来报信时系在树边的一匹马,飞身往正南方驰去。   身后传来一阵躁动。   卓尔心下一凛,知晓是有追兵,她紧紧抿唇,既是做出了决定,便义无反顾。手中揪紧了缰绳,加快了行程。   一路奔忙,天色渐渐亮了。   不知辗转了何处,映现在眼前的有重峦叠嶂,一道清澈的溪流潺潺流淌,敲击水下鹅卵石发出轻灵的脆响。   卓尔微微缓了口气,察觉到后面已然毫无动静,便翻身下了马,独自一人踱步溪水边。   捞了些莹润透亮的溪水净了面,卓尔盯着水中的游鱼有些入神。   回想起那日为了躲避追杀的蒙面士不顾一切跃入水中苏让的出手搭救,以及他那副好身手,便觉得自己没有抉择错人。   这三国纷乱,终究该是要结束了罢。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卓尔心下顿时凉了半截。   暗暗取出袖口内的白玉缠丝青花簪子,卓尔咬唇,若是身后是追兵……   “你要做什么?”一声冷喝伴随着一只用了些力的手臂横在卓尔面前,那声音,竟是熟悉至极。   注视着紧攥着自己的手上那道绣着金色四爪麟龙的墨色衣袍中探出的纤长白皙的五指,卓尔不自觉松开,簪子落入水中,在鹅卵石上碎成好几段。   目光循着那声“咚”响融进碎落的残簪,卓尔心下知晓,前尘旧事,终究会坠入这川流不息的长河中,销声匿迹。   “卓尔,你怎么了?”那声音带着关切,卓尔觉得身子一轻,一不留神竟被他拦腰抱起。   卓尔愣怔抬首,对上那双极为幽深邃然的眼眸,刹那间觉得心下冰释,眼眶更有些温热。   “怎地哭了……”不容拒绝地将她带上了乌色在阳光下更显得血统高贵的凌风马背上,苏让有些无措地凝视着她发红的眼眶,有些犹疑道:“你若欢喜那支簪子……回苏越以后,本王让人再给你做十个便是……”   见她不发一言,苏让难能急了,“若不是本王见你像是要做傻事的样子,才不会错手让那支簪子掉入水——”   卓尔深吸一口气,抬手揽住他的脖颈,将右颊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真切地感受到那颗炙热跳动的心,全然属于自己,任何人都抢不走。   所谓的内心强大,终究,那颗心,是离不开他了。   眼前这个只有望着自己时一双深邃的眼眸中才会有不加掩饰的担忧和安抚,这个男子,她此生,再也不会错过。   苏让被这突然其来的拥抱震得一懵。   “嗒嗒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王上——”凭澜刚驾马赶到,便察觉二人之间气氛的怪异,不由得握拳掩口,尴尬地偏过头去不看,随即压低了声道:“数月布局,沉舟鏖战,元军频频败退,眼下业已收官回城。”   苏让右手拥紧了怀中人,左手一勒缰绳,声调微微上挑,显然有些悦意,“先回营。”   轻咳一声,掩去眼角的笑意,凭澜失笑似的摇了摇头,随即紧紧跟上。   三人回到苏越边境军营。   “卓姑娘,且在这里等着罢,王上与李将军他们商议军事。”凭澜引着卓尔到了偏帐,恭敬道。   卓尔斜坐在榻上,见凭澜立于对面,忙对他道:“你之前说,元军已返回元国边境之内。”   “是啊,如今的局势虽是我们占了先机,安怀王那边的动作不知会如何反击。”凭澜走了过来,低声道。   “我先前在元军设的军帐外听闻林懿公主的声音。”卓尔思虑片刻,终是开口。   “哦?”凭澜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你们谈论何事?如此神秘?”外头有人掀了帘帐沉步走了进来。   “王上。”凭澜转身行礼,“方才卓姑娘说,她先前见过林懿公主了。”   卓尔忙起身合袖行礼,道:“在元军帐内。”   “如何说……”苏让脸色一沉,摆袖走近卓尔,挡在她与凭澜中间。   卓尔仰首,“像是被元汣弃了,做了那军营中的妓子……”   “原来是这般,怪不得先前苏越边境传来暴动,想必是先前亡国势力还未退怯时,林懿受了安怀王指使。而今林懿早就失去了最后可利用的价值自是被弃了。”凭澜恍然悟道。   苏让静静盯着得知真相满目兴奋凭澜良久。   “禀王上,属下忽地想起来凌风奔忙了一夜还未喂草粮,先行告退。”凭澜咧了咧嘴,感受到自家王上眼中的威逼意味,忙知趣的给两人留了个私密的空间。   “你是前朝元君的女儿?”帘帐被凭澜放下,脚步声渐远,苏让转而凝视着卓尔,目光闪烁不定,道。   卓尔摇了摇首。   “也罢,这些都不重要。”苏让紧绷的脸上渐渐缓解,蓦地叹了一口气,不愿细思,抬袖紧紧将她揽入怀中。   卓尔只觉他的下巴轻轻抚挲着发顶,胡茬有些扎人。   ——而此刻,自己却是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存在,不再是回忆里那夜的灿若星辰的明眸。   “如今元军暂时消停,你可愿随本王回金陵王城?”   “奴此番回来,王上想必早已料到回答该是如何。”卓尔紧贴着他的衣襟,侧耳倾听他沉稳的心跳,莞尔一笑。   她知晓,今后的元国与苏越真正的战役,还未来到。而她已经决定,不论如何,自己都要陪在他身边。   =   不过令卓尔和苏让都不曾料到的是,边关一役,元国近两年都不曾有任何风吹草动,此番新年一过,元君却是派使臣送来降书。   越王府书房。   “属下听闻,元君已然遁入空门,诚心礼佛。”凭澜立在一旁,道。   此时卓尔推门而进,手中捧着一碟散发着热气的糖蒸酥酪。   “卓姑娘来了。”凭澜的目光被她手中涌动着淡淡板栗和桃花香的酥酪吸引,眼前一亮道。   苏让放下那封降书,淡定拂袖起身。   “哎,王上。”再度被自家王上挡在面前,凭澜无奈地叹气,护妻这般心切的,也唯有自家王上才能做得出来。   不急不缓地接过那碟酥酪搁于桌上,苏让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坐定。   “凭澜,你也尝尝。”卓尔别过头,望着双目放光却满面纠结神色的凭澜,笑道。   余光瞥见自家王上那骤然狠戾的眼神,凭澜撇唇,忙摆手道:“不,不了,我忽然想起常素找我有事,王上,属下先行一步。”   “哎。”卓尔抿唇,面上有些不解。   “过来。”苏让的语气闷闷的,脸上更是多了几分肃穆。   “唔。”被他一把扯进怀里啄吻了一番,卓尔脸上多了几分绯红。   “听着,今后你做的东西,只能给本王享用。”   “嘶——”卓尔闻言,不由得垂首,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目光躲闪间,卓尔瞥见了桌上的物件,定睛一看时,蹙了蹙眉。   有些不满地抚平了她额间的担忧,苏让温声问:“怎么,你想得如此入神?”   “奴先前,曾见过元君为元宁公主的一个贴身侍女烧纸钱悼念。”卓尔回想起那夜翻飞的灰烬,便觉得心下一片寒凉。   “原来如此。看来传言并不假。”   “传言?”卓尔回过神,注视着苏让的眼睛。   “凭澜方才说,元君已然遁入空门。”   “这降书,竟是元君派使臣送来的……那元汣那边呢?”卓尔有些难以置信。   “元汣不知为何一夕之间消失无影,这两年都无人见过他。”   卓尔闻言,蓦地僵住,原来,他真的可以为了姐姐放下所有么……   见她发愣的神情,苏让弯唇,贴近她的耳鬓,轻轻厮磨,道:“三年守孝期数月前便到了,如今裘泠容都成了相隐的容夫人,连常素也嫁与凭澜。卓尔,同本王成婚可好?”   “还不答言,本王便当你同意了。”片刻后,见她面上平静,以为是怔住了,苏让宠溺地抚挲着她的发梢,弯唇。   “王上。”卓尔猛地回神,紧张地抓住苏让的衣袖,“眼下,还是快些接了元国这亲自送到手的疆域,登上帝位最为要紧。”   苏让低头扫了眼她纤细的指尖,抿唇,“既是要本王登上帝位,那苏珏……”   “求王上放过他。”卓尔再度蹙了眉。   “怎的好端端地为他求起情来?”苏让抚挲着她的发梢的手微顿。   “他是竹莺夫人的遗孤,虽天性痴傻。但是,确认无疑,乃是奴同母异父的弟弟。”   苏让的眉头亦不自觉皱了皱,“想来他并非天性痴傻,乃是竹莺夫人怀着他时,被人强行喂了红花,却侥幸存活下来。”   “王上从何得知的?”卓尔的声音竟是有些颤抖。   “那日你昏睡时,本王唤来的太医院那资历最老的前朝老太医,他阐述了你额间时不时的曼沙珠华的由来,又讲述了当初有人自他那处取了红花,用在了怀着孩子圣宠正盛的竹莺夫人身上。”   “呵,后宫争斗,竟是这般么。”卓尔指尖不自觉拂过袖裳的纹路,低眉。   “别怕,一切都交与本王便是。你且安心做本王的新妇。”苏让弯眉,自她额间落下怜惜的深吻。   同年开春三月,苏越国君苏珏颁布传位诏书,特此命封越王苏让为苏越新君,即日登位。因元国君主递来降书,自此苏越与元国合二为一,更名越国,越帝苏让下诏收编元国各将领兵军,原苏越各将领不许伤原元国百姓丝毫。因此,两地合并为一,万民因无战争搅扰更无颠沛流离之忧,自是不胜欢欣。   “君上,礼司正在筹划帝后婚用之节。”邢公公这日踱步别书轩,小心翼翼踱至苏让身侧道。   “哦,孤去瞧瞧。”   “君上,此等礼节婚用实在太过繁复,恐怕君上瞧着烦心劳累。”邢公公持着拂尘忙劝道。   “孤的皇后,孤最清楚她喜欢何样的大婚操办。孤要亲手置办。”   “诺。君上请这边请。”邢公公一把年纪不自觉抹了抹汗。   =   “姑娘快些瞧瞧,那昔日的钟罄殿被烧毁,君上一直没让动,今个儿却是派人于其上建造了三月之久的紫鸾宫,姑娘,可欢喜否?”   身旁的小侍女一脸兴奋,显然被眼前高耸入云的楼阁吸引。   被接进宫中的卓尔不置可否,泯然一笑。   “小公子于何处,我想见见他。”   “啊,小公子在司月殿由容夫人好生照顾着呢。奴带姑娘去罢。”侍女回过神,忙道。   “好,先去御膳房带些糕点。”卓尔一回想起他那每回见着自己的馋样,便忍俊不禁。   =   金陵王城清心堂内。   “惊画,当初是我没有考虑周到,让那凭澜瞧了去,识破了一切法子。”   “可如今你快看,这机会不是又来了?”初檀扯了扯惊画的衣袖,贴耳轻语。   “只要你在君上面前好好表现,不难重获君上亲睐。”见她半信半疑的神态,初檀啧叹一番,颇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态。   “信我的,总是没错的。此番,你指不定……便就此飞上了枝头呢……”初檀掩唇一笑,“到时候,可别忘了我,好歹给点甜头不是?”   “你要我如何做?”惊画蹙眉,她已然等这个机会等了足足有三年之久。这回,却是再也不想错过了。   “你看看,这开春,宫中寒潭之境,怕是漂亮得紧儿呢。只要你引着那下了台的小公子往那边去瞧瞧,不难诱着卓尔过来。”   “啧,你是要我在寒临渊境……”惊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初檀笑眼盈盈点了点头。   那儿可是极寒之地。平日供人冰嬉之用。惊画思虑了半晌,终是握住了初檀的手,同意了她的建议。   礼司府库。   “君上请看,此乃依照君上所绘的曼沙珠华织好的花样绣纹,于皇后的嫁衣甚是相配。”礼吏小心翼翼捧过一连改了好几日的新的样式绸帕,呈现在每日下朝都会移驾礼司府库的苏让面前。   苏让细细端详了一番,终是点了点头。   “不好了,君上。”一小太监闯入阁内,慌忙跪坐在地,急匆匆道。   “大胆,竟敢未经通报,私闯这地!外头的守卫都反了么?”一旁的邢公公脸色一变,怒斥道。   “公公息怒,奴才当真有要事要报。”那小太监忙磕头。   “你且说来。”苏让搁下鲜赭色的绸缎,皱了皱眉。   “卓姑娘坠入寒潭之中,生死未卜。”小太监话还未说完,便见苏让脸色骤变,疾步飞身而出。   =   “怎么回事,说!”望着床上脸色冻得青紫的卓尔,苏让心头怒火尤甚。   “乃是惊画推了小公子到了寒渊临境的一处碎冰之上,恰巧卓姑娘路过,奴婢今早便瞧见卓姑娘为了拖住小公子,不料两人一同坠入寒潭之中。”自清心堂中被侍卫拖到紫鸾宫中的初檀跪在地上拼劲全力磕头。   “那等愚拙之人会想出此等阴毒之法?且不说会水之人,落入那极寒临渊都得挣了半条命,何况她是个不会水的!”   “君上,这些人且交给属下。眼前,先顾好卓姑娘罢。”望榷上前一步,拱手道。   “下去。”苏让摆袖,眼中尽是狠戾。   “属下明白。”语罢,望榷便示意身后的数名侍卫将初檀以及门外瑟瑟发抖的惊画一并拖到临渊寒潭之中,彻底摁了下去,任由冰块灌进眼耳口鼻。   “君上,太医来了。”凭澜沉静着脸进屋禀告。   身侧立着的常素正拿着帕子抹泪,哽咽道:“姑娘,你这般好的人,千万不能有事。”   凭澜默然搀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放心,卓姑娘多次遭害,定会缓过来的。”   “君上。”太医诊断一番后,脸上有些难堪,“姑娘此番遭这般横祸,微臣怕是无力回天。”   “毫无它法?”苏让只觉喉间有些干涩,半晌才艰难吐出四个字。   太医踌躇片刻,终是开口:“原先元国一边陲小镇内有老夫先前传授医术的师父,那处暖和,也是易于调养身子。”   苏让原本黯淡的眼前有了些亮色,“好,下去罢。”   “若是调养得好些,日后贵为皇后仍可以生养。”太医临走前留下一句话。   苏让苦笑,只要她能睁开眼每天陪着自己,能不能生养又有何干系?   =   鸟鸣翠涧,泉水叮咚作响。   “昏迷了数日,总是醒了。”苏让沉静着脸,有些嘶哑的声音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卓尔见他眼角隐有倦色,想必这段时日都没有休息好。   她微微抬手,却被苏让一把紧紧攥住。   “别担心,苏珏那日因望榷及时赶到,早早脱了险。”   卓尔一愣,没料到他会说这个。   “你,受累了。”卓尔沉静片刻,目光灼灼,气若游丝道。   苏让微微怔住。   “这儿是何处?”卓尔问道。   “当初盛大娘收留我们的地方。”   两人凝视许久,终是相视莞尔。   难能借此凭遭祸端避开宫阙楼阁,过了几日蔬菜瓜果的清淡日子。   卓尔这天如往日醒了过来,自要出门去集市的苏让口中得知盛大娘去了后山。   吃完早点,卓尔心想无事,索性活动筋骨,到后山去找找盛大娘。   不想见到盛大娘时,竟是瞧见她半坐在一个坟堆前,双手有些颤抖地覆上那墓碑。   “傻女儿,你怎会这般傻呢?你怎会因为那样心狠手辣之人去死呢?”   卓尔登时回忆起了那时元汣让自己扮演越若的身份,因而真正的越若对于元汣已然失去了用处。   “越女不知,采桑尤之。”喃喃出声,卓尔脑海中晃过自己睁开眼见到的苏让那副半含担忧半含欣喜若狂的脸庞,终是敞开心扉   原本想安安静静在这儿独老,思来想去,这山林虽好,却是没有他在的地方。   如今若是要等到化为黄土一抔墓中阴阳相隔,才心安理得么?   这边苏让到了集市,采买了一些日常用物,路过拐角处一家铺子,唇角一勾,迈步走了进去。   “呦 这不是苏公子么?又来给夫人买礼物啦……”   苏让有些讶然,“你认得我?”   “先前苏公子来我们店里给夫人挑了几件成衣,两人的样貌出众,我们自是记得十分清楚。”妇人扯了一段银灰色锦缎,笑意盈盈开口。   苏让默然,心下回忆起当初在此添置的乃是卓尔的嫁衣,他清晰地记得,她身着嫁衣时摄人心魄的美,也许,那时的自己便早已身陷无法自拔了罢。   “哎,这时间过得都不知多久了,公子和夫人的感情还是如此的好。”   “公子要不要顺带稍些首饰回去。”见苏让唇角带着暖意的笑,妇人心知肚明,忙道。   “喏,瞧瞧这些,您夫人定是喜欢得紧儿呢。”展开锦盒内打造好的一些精巧玲珑又不失典雅的饰品,妇人殷切地介绍着。   “这几样都包起来罢。”苏让冷静扫视了一番,想起那日她被自己惊掉的残簪,随即有些无奈地弯唇。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些带回去,指不定您夫人一高兴,来年便添几个大胖小子,或者漂亮小妮子……”那妇人笑得更是和蔼,“你们容姿不凡,长的和天上的神仙儿似的,生出来的孩子定是极为好看的。”就连在苏让提着东西转身迈出门槛时还不忘补充道。   面对空荡荡的小屋,苏让搁下购置好的物什,脑中思绪紧紧围绕着卓尔不见了这个念头。   苏让心下一乱,忙奔向后山,绕了好几处,终是在位于西南的竹林小径看见她。   ====   那人一身幽蓝色银纹劲装一骑轻尘而来,卓尔定睛一看,原来是元汣再度出现。   “安怀王……”   “宁儿!”他纵马驰近,蓦地又摇了摇首,失神地自嘲道:“不,你不是她……”   他的眼中没了带着寒剑的冷笑,手中却是揣着一封书信。   ——吾心匪石,矢志不变,愿等一人,共驰山林。   “这天下要来何用,至始至终我元汣要的,不过一个她罢了。”他的眼中有了些许颓丧。   “我起誓要寻她,遍至天涯。我已经找了她两年之久,穷尽一生也在所不惜。”静静注视着卓尔,元汣沉默了良久,终是策马离去。   姐姐,对于苏相与,我终究是没有看错人;愿你,也能早日看清这个爱你入骨,所做的一切疯魔之事,皆是为你的男子的真心。   “怎么了?这般失魂落魄?”待元汣远去后,苏让担忧地走上前,一把揽着她,问道。   “是啊,一见到镇上大家口中温润如玉宠妻成瘾的苏公子,奴家魂儿都被你勾走了。”   “呵,病了一场,嘴儿竟这么甜。”   “让本公子尝尝,是不是真的甜。”苏让满意弯唇,覆上。   临近帝后大婚之期。   “这些日子,逢大娘的照顾,不胜感激。”卓尔上前搀着她的手,微微笑道。   “盛大娘,就此拜别。”苏让立于卓尔身侧,沉静着脸。   “好,愿你们白头偕老。”   帝后大婚如期而至。   繁复的礼节,每一处摆设,每一件物什,都出自珠帘前那面冠如玉的男子。   十里红妆,不及他眉目专注凝视自己时的深情。   入夜。   卓尔不自觉绞了绞手中绣着曼沙珠华的帕子,心下的慌乱却是带着些许期待。   “君上,合卺酒。”忽地听闻有人推门而进,却不作停留地直接往床榻这边走,眼看着上下其手便要来扯自己的腰带,卓尔唇角抽了抽,有些无奈地提醒道。   “唔——不管,孤想这刻已然许久了。”苏让半眯着眼,掀了她的绸帘,俯身而上。   烛火下男子的面庞愈发摄人心魄,卓尔瞧得有些恍然,再度回忆起了那夜他笑得如此好看,亦如今夜。   深夜。   “君上——”   “唤孤相与。苏相与。嗯?”   “相与——唔。”尾音微微上挑,卓尔衣裳半褪,露出大片雪肩,紧闭着眼,有些受不住他连番的顶弄。   醉眼迷蒙间,苏让只觉怀中人愈发娇俏绵软,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欺负一番。又听得她软着声儿唤着自己的名,心下存着的火更甚,索性更加爱怜地吻上受惊的兔儿,激得尔不禁喘息连连,晕红的眼角更是缀了些泪珠,连连求饶言曰受不住……   苏让眯了眼,一怔,随即拥紧了早已软若春水的心肝儿,细细啄吻她额间落下的莹润的汗珠与沁着流光的泪滴。   一夜缱绻,龙凤和鸣。   ====   番外后记   “来人,快来人,娘娘身体不适。”紫鸾宫内传出几声杯裂之音。   “快传太医!”紧接着有侍女惊呼。   “君上,娘娘今日用膳时身体不适,像是没了什么胃口。”   “御膳房如何做事的?仗着一个个先前在越王府任差不守本分?”   “宣过太医了么?”   “回王上,太医正在诊疗。”   苏让沉着脸,摆开宽大的金纹锦绣墨袍袖摆疾步踱了进去。   一刻钟后。   “害喜?”苏让说着,薄唇边渗出了浅淡笑意,眼中的墨色更是幽深。   “回君上的话,是。娘娘已有了两月身孕,如今只是寻常的害喜症状。”   “开些方子能缓解否?”   “臣立马下去配些开胃调理的方子,保证娘娘凤体安康,小公子稳定平顺。”   “都下去罢。”苏让抿唇带着些柔意踱步坐在床榻边,道。   “诺。”   卓尔蹙了蹙眉,只觉得眉心有温热的触感,迷迷糊糊的缓缓睁眸,便瞧见苏让眼角含着柔情望着自己,不由得心下有些惑然。   苏让见她那双杏仁眸还带了些刚睡醒的水色,不由得抬指轻轻抚挲了她额间那朵绽放得正好的曼沙珠华,“还困么?再睡会儿罢。”   “太医来过了?”卓尔脸色有些虚白,揉了揉眼,缓缓道。   “嗯。”   “他如何说的?”   “他说,你骨骼惊奇,额心生花,适合当孤的皇后,更合适当朕日后太子和公主的母后。”苏让说得一本正经,面不改色。   卓尔闻言,稍稍一愣,随即轻声一笑,眼中有些无奈。   一日,卓尔卧于院中晒太阳。   “皇后于何处?”苏让踱步进了紫鸾宫,见内室各处都空荡荡的,不由得心中生了些紧张,抬声问道。   “回君上,娘娘在后院。”侍女忙合袖道。   苏让神色缓了缓,抿唇,摆袖移步至后院。   花开正好,有一美人,绯红双颊映花色,花不醉人人自醉。   “你来了?”卓尔听闻动静,侧卧于榻上,半寐半醒。   望见她那含着缱绻依恋又好似缠人心魄的眸子,苏让朝她微微一笑。   在她复又垂下眼帘之际,苏让悄然将温厚的手掌覆上她的长睫,眼中浸满了温柔怜惜的神色,道:“腹中的孩子,旁人都希望是个小公子,孤倒是希望她是个小公主,同你一样的漂亮。”   “传言当今皇后出身青楼酒家,当年地位甚卑贱手段甚为低劣。如此,可莫要像臣妾一般。”卓尔半倚在榻上,摇头嗟叹。   “传言如此,嗯?”苏让步步欺近。   “手段不卑劣,如何虏获君心?”卓尔拂袖浅笑。   “何须手段?身段姣好足矣,孤心甚喜。”拦腰抱起。   两人相视一笑,顾尔倾城,时光不负,共话国姝。   后世有云:有女一方,卓尔不群,帝甚宠之,赐越国姝。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从2017年6月17日准备,6月27日首发了三章,8月24日晚上写完了完结章。 近三月的连载终于给我家卓尔和苏相与一个完美的结局惹QAQ撒发发~ 这是我的第一篇文,成绩不是很好。希望下篇文能够进步。感谢小天使萌陪我一路走来,鞠躬mua~ 另外介绍一下我接下来的新文: 轻松向古穿《抢个红包去宫斗》冷宫小宫女逆袭一代妖后,接档连载中~ 轻松向现言《男神每天都在窥屏》美食博主颜控X影帝窥妻狂魔控,正在隔壁连载中 文文可以戳专栏收藏作者,有新文开了都可以最早知道。么一个~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